屋中除了她和裴无韦,便只剩裴长晋。
裴长晋……她同父异母的兄长,她曾经盼望了许多年的哥哥。
“哥哥……”她忍不住叫出了心中所想,满眼都是濡慕和崇拜。在修真界待三年,齐月早便听说了裴长晋之名,她知道她的哥哥有多么的优秀。
她曾经好羡慕裴姝,能有一个这样的哥哥。
她甚至还偷偷奢想过,如果……如果她也有这样一个哥哥,那该有多好啊。
而如今,美梦真的成真了?
“晋儿。”裴无韦唤了一声,“你妹妹在叫你。”
裴长晋看向齐月,对上少女忐忑的眼神,沉默片刻,轻轻应了一声:“我在。”
他应了她了!
他承认她是他的妹妹了!
那一刻,齐月的心中像是开出了一朵花,只觉得这一切都像是她的幻想一般,美好得让她不敢相信。
“以后,你就是我裴长晋的妹妹。”他沉声道,声音不重,却每一个字都砸在了齐月的心上,让她欣喜若狂却又患得患失。
“那姝姐姐呢?”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人,脸上的笑瞬间淡了下去,眼中有些惶恐,“姝姐姐,会认我吗?”
“……当然。”裴长晋道,“迁你入族谱,记在母亲名下一事,你姝姐姐也同意了。”
“这一切真的是真的吗?我不是在做梦吗?”齐月喃喃的道,“我真的可以这么幸福吗?有师尊,有爹爹,有哥哥,有姐姐……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家人。”
“我是要死了吗?”
“当然不是!”裴家父子皆是沉下了脸色,“你会活着,会活得好好的!”
她还这么小,他们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她就这般死去?
这样对她真的太不公平了!
屋外,姬不夜、闻人靖和仲无愁三人也齐齐沉下了面色。
“她的身体到底如何?”姬不夜看向尤长老,“她还能撑多久?”
“没了本命灵骨,她的身体衰败的实在是太快了。”尤长老回道,“按照这种情况下去,怕是撑不过两月。”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如今她的身体已是药石难救,便是凤凰心血,也无济于事了!”
之前还是一年,可如今,却只剩短短两个月。
闻言,三人的心齐齐沉了下去。
想到那个单纯善良的小姑娘就要死了,他们的心中都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是愧疚,是不舍,是心疼,是自责!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仲无愁问道。
“抱歉,恕老朽无能为力。”尤长老斩钉截铁的道,“除非大罗金仙降世,否则,无药可医。”
“连延长寿命也不行了?”
“是。”
沉寂蔓延开来,一时间,所有人都未曾说话。
事情发展到现在,他们所有人都难辞其咎。齐月的命,是他们一起拿走的。她若是死了,他们便是杀人凶手!
“没关系的。”
少女轻灵的声音忽然响起。
姬不夜三人猛地朝声音来源处看去。
是齐月。
她靠在裴长晋的身上,走了出来。
她的身边,裴家父子的脸色都沉凝难看。
但被搀扶在中间的少女虽面色苍白,但俏丽的脸上却还带着笑意,眉眼弯弯的道:“没关系的,反正人早晚都是要死的嘛。有好多人连成年都没有活到,我能活到现在,已经很好了。”
她真心实意的说着。
“而且,我现在很幸福,真的非常的幸福。”她笑着安慰他们,“做小乞丐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早晚有一天会被饿死,或者冻死,或者被人打死。反正会死得很难看,没有人陪着我,也没有人会为我哭。可现在多好!”
“我有你们,所以没关系的,两个月就两个月吧,真的没关系的。”
怎么可能没关系?
她才刚刚有了自己的家人,有了师尊,有了朋友,有了那么多那么多对她好的人,怎么可能没关系?
她不想死,一点儿也不想死。
可是不想死又能怎么办?
就连师尊也没有办法,谁还能救得了她?
是夜。
屋里的灯已经灭了。
齐月一个人躺在床上,眼泪像是长河一般,怎么也流不尽,很快便侵湿了柔软的被子。
她压抑的哭声传进了窗外每个人的耳里。
仲无愁最先忍不下去,直接踢开房门,冲了进去:“月儿……”
埋在被子里哭泣的齐月身子一僵。
随即,姬不夜和闻人靖也走了进来。
屋里的灯重新亮了起来,驱散了所有的黑暗。
齐月抬头,怔怔的看着几人,随即反应过来,立刻伸手用力的擦着自己的脸上的泪,她擦得很用力,脸都红了。
见此,仲无愁走上前去,握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
“够了,别擦了。”仲无愁道。“我们都看到了,你不用装得这么坚强,月儿,想哭就哭出来吧。”
“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的第一反应还是道歉。
明明她什么也没有做错,但是仿佛这一辈子都在道歉。
“你没有错,不用道歉。”仲无愁道,“该说道歉的是我们,是我们对不起你……你……”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有什么愿望就说出来吧,我们一定会帮你实现的。”
再一次,姬不夜感受到了无能为力。
第一次,是裴姝以身化器时,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去赴死。而这一次,难道,他还要任由自己的弟子走向死亡吗?
闻言,他脸色微微变了变,俊美的脸上满是沉凝,随即深深地看着齐月,看着那张熟悉至极的脸,有片刻的恍惚。
“师尊……”
他听到少女如此唤他,声音软糯,带着尊敬。
“你有什么愿望,只管说出来。为师便是上天入地,也会为你实现。”最终,他张了张嘴,却只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可有什么愿望,比得上活命呢?
任他是高高在上的问月剑尊,到头来,也救不了一人的命。
“愿望。”
齐月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了闻人靖,须臾,她忙移开了视线,轻声道,“我没有什么愿望,我说了,现在就很好了,我知足了。”
姬不夜三人皱了皱眉,还想再说什么,齐月却忽地用被子蒙住了头道:“我困了,我……我想睡觉了。”
她这样的动作,明显是有心事。
思及她最后的举动,姬不夜和仲无愁都看向了闻人靖。
按照姬不夜的修为,自是早就发现了两人的存在。他本是想把这两人赶走的,他的问月峰岂是随便的人都能进来的?
但想到齐月对二人的在意,姬不夜最终没有这样做。
“你与齐月好好谈谈。”他传音给了闻人靖,随即便和仲无愁走了出去,顿时屋中只剩下了齐月和闻人靖两人。
屋外。
姬不夜看向仲无愁,声音冷淡:“天色已晚,问月峰也该谢客了。”
这是逐客之语。
仲无愁虽是裴姝的朋友,也经常来天啸门,与姬不夜也算是熟悉,但不知怎的,姬不夜很少给过他笑脸。
或者说,曾经,除了裴姝,很少人能得到问月剑尊的笑颜。
大乘期修士的威压,岂是仲无愁一个小小筑基修士能抵抗的。
但仲无愁心中担心齐月,硬是咬牙忍住,躬身道:“多谢尊上提醒,晚辈也无什么事,不着急回去。”
姬不夜低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微冷。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开口道:“听说,你与姝儿吵架了?”
按理,这种小事,身为问月剑尊根本是不会在意的,更何况挂在嘴上。但偏偏,姬不夜提了。
仲无愁的心微微一凛。
又是这样。
从幼时便是如此,他与裴姝相交本是小辈之事,但是每次却总是少不了姬不夜的影子。
“尊上是从哪儿听说的?”仲无愁笑道,“我与阿姝好得很,怎会吵架?定是有人胡说,倒是让尊上误会了。”
俊美的男人背着手,高大修长的身影在月色下显得高高在上。
他居高临下的瞥了仲无愁一眼,淡淡的道:“关系很好,是吗?”
“……自然,尊上也知,晚辈与阿姝也算是青梅竹马,感情不比寻常人的。”
姬不夜没有回话,只是脸色眼神冷了不少。
而此时,屋内。
齐月听到了姬不夜和仲无愁两人离开的脚步声,意识到了什么,心脏砰砰的加速跳了起来。
“月儿。”
低沉的男性嗓音陡然响起,男人沉稳的脚步声逐渐朝她靠近。
齐月紧张地捏紧了手指。
下一刻,被子被人轻轻掀开,她立时僵住了身子,睁眼望着走进的男人,忍不住唤了一声:“闻人师兄。”
曾几何时,她只能恭敬小心的叫他一声闻人少爷,何其有幸,如今竟能称一声师兄。
师兄。
多亲近的称呼啊。
“现在只有我们良人,你有什么愿望尽管直说,我会尽我所能为你实现的。”男人声音温和,英俊的脸在烛光下显得越发的好看,齐月看得失了神。
“月儿,月儿?”
“闻人师兄!”心底深处被压抑的一个奢望在他的温柔下终于冒出了头,她忍不住脱口而出,“我……我喜欢你!”
是啊,她喜欢闻人靖。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就喜欢上了这个男人,这个早已有了未婚妻的男人。
她知道自己与他是不可能的。
即便他没有婚约在身,也不可能看上她。
他们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埑,哪哪儿都不相配。
可是,他说,只要她说出愿望,他就会为她实现。
是啊,她就快要死了。
再不说,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就要死了,就让她在临死前任性一次吧。
“闻人师兄,我喜欢你,好喜欢你。”
她再次说了一次。
闻人靖果然愣住了。
一向稳重的男人罕见得有些手足无措,“你……”
“我知道我的要求很离谱,但是,”齐月鼓足了勇气,一鼓作气说了出来,“我的愿望,我的愿望便是临死之前,能与心爱之人在一起。”
“你放心,我不是要和姝姐姐抢你。我就只能活两个月了,就两个月,哪怕是假的,你陪陪我好不好?”
“我现在有了师尊,有了朋友,有了爹爹,还有了哥哥,但我还是好贪心啊,我还想……还想心爱的人能陪着我……”
她望着他,眼中满是祈求,“闻人师兄,你应了我好吗?”
对上少女那双充满泪水、满是期望祈求的眼睛,闻人靖嘴里的那句拒绝却再也说不出了。
半晌,他终是哑声了回了一个字:“好。”
**
齐月只剩下两月的寿命了。
这个消息,很快便在天啸门传了开来。
门内上下都知道了,剑尊新收的小弟子活不长了,她是为了救裴姝而死的,今年还不到二十岁。
二十岁,在修真界,已经是早夭了。
实在是太过可惜。
可救命恩人都快死了,裴姝却连面也未露。
这番行径,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未免也太过冷血了一点。
当然也有人为裴姝说话,若是冷血,那裴姝又怎么可能会以身化器去对抗轩辕鼎呢?要知道,那可是必须抱着必死的决心!
若不是裴姝命不该绝,早就形神俱灭了。
“万灵仙子之大义,岂是你们这些小人胡乱揣测的?她若是冷血之人,那我们算什么?这世上怕是就没有大义之人了!”
有人反驳道:“当初觉醒凤凰血脉的只有她一人,不管她同意与否,反正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不愿也得上,那还不如为自己争个身后名呢!”
有这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门内关于裴姝的流言便越演越烈了。
齐月之事,张天元也听了,早便派人送了不少丹药和灵草去。他这些日子忙着查魔气之事,便对门内疏于管理,自也没有听到这些风声。
自是也不知,甚至有人跑到了万灵峰上去指责裴姝的薄情冷血。
自从与那魔鸟一战后,裴姝便像是陷入了噩梦之中。
整日浑浑噩噩的,伤势也反反复复,凤凰血脉燃烧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了。几日来,裴姝时而清醒,时而晕眩,恍然不知时间。
闻人靖找上门时,是她难得清醒的时候。
明明只是几日未见,但裴姝却莫名觉得眼前的男人很是陌生,那种陌生感随着他的靠近越来越浓。
“姝儿。”
他如此唤她,本是亲密的称呼,此刻听来,却有点刺耳。
“有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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