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骨[民国]

5、差事

原本一分伤,愣是泪眼汪汪的喊出十分。

门口细细索索一阵动静,果真是乳母拿着药油进来,她看见姜素莹受了芝麻大点的伤,心里心疼、嘴上梆硬:“我的祖宗,让你去外面疯,皮都擦破了。”

姜素莹笑着揽住乳母,重又赔了个不是。

乳母绷着的脸这才松快下来:“多大的人,做事一点不瞻前顾后!”

可要是瞻前顾后,二姐怕是现在还在狼窟里困着呢。

不过眼下不是顶嘴的好时候。姜素莹清浅的倒抽一口凉气——药油涂在皮损处,一点沙沙的疼。

“忍忍吧,谁叫你淘气乱跑。”乳母恨铁不成钢。

姜素莹不吭声,微微蹙起眉头。

此番回来,接连的遭遇也像穿了磨脚的新皮鞋,处处不合适、处处透露着不利落。见过的每个人都跟提线木偶一样,各怀各的心思,说几句话就恨不得磨出水泡来,糟糕透了。

***

姜老爷子先前让姜素莹回屋去,多少有点等候发落的意思。结果主意还没定下来,翌日张怀谨就亲自上门,说是有好消息要向姜素莹汇报。

他说给她介绍营生,不是在撒谎,是真的用心去找了。

“报馆那边来消息,说是今天就可以去报道。”张怀谨一身簇新的西装,满脸喜气洋洋,“我陪你一起吧。”

按姜老爷子的意思,三姑娘最好哪里都别去,省得再惹出麻烦。但这回是张怀谨亲自来请,总不好拂了人家面子。

于是半个钟头后,姜素莹成功出了门。

新文报开在忠武大街,掩在绿汪汪的树丛中的两进院子。里面稀稀拉拉的交谈声,伴着劈啪作响的印刷机响动,一片自由的空气。

卢主编是个进步人士,不仅稿酬开的大方,大手一挥,连受试都免了:“姜小姐既然是张公子的同学,学问一定是好的。”

姜素莹道过谢,领了要翻译的文稿,把预支的二十元现钞塞进手提包里,觉得此刻张怀谨形象都高大起来。

“中午有空么?我请你吃饭。”她笑道。墨绿的旗袍反着细碎的光,人也跟水葱一样,看上去叫人心情舒畅。

张怀谨觉得自己促成了一桩好事,很有资格讨取一番奖励,便没有再推辞:“这回沾你的光,下回可要轮到我请你。”

“好说。”

简单的两个字让张怀谨心里瞬间泵出蜜来:姜小姐亲口说了,还有下次!

这一餐饭吃得他眼睛都恨不得黏在姜素莹脸上,至于牛排是什么味道,愣是一点没尝出来。

“你光看我做什么?”姜素莹放下刀叉,因为对方的傻样情不自禁发起笑来,酒窝颤巍巍的。

“没什么。”张怀谨不好意思的挪开目光,努力寻起共同的话题。思前想后,憋出没头没脑的一句:“素莹,我记得你之前很喜欢贵宾犬来着。”

“对,读书那会儿密斯劳森有一只。她温课太忙,我偶尔会帮忙去遛。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家前些日子也养了贵宾犬,才三个月大,可爱极了。你要是有空,可以来看看的。”

姜素莹想了想:“好啊。不过父亲管得严,我也不是总能出门的。”

“放心!我来接你的话,伯父不会管的。他和我……很能说上话。”

姜素莹重新拿起餐具:“我看也是。”

牛肉煎出五分熟,新鲜的可以哞哞叫,一刀切下去淌出半盘子血水。大抵是为了图嫩,盐放少了,嚼起来缺了些滋味。

难得有这么良好的相处机会,饭后张怀谨很想和姜素莹逛一逛公园,增进一下感情。只可惜医院有事,他纠结半晌,最后只能恋恋不舍的道别。临走前又道:“我叫人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走一走,也好消消食。”

姜素莹有她自己的安排。

好不容易借着张怀谨的光出来一趟,须得赶紧去给二姐拍一封电报才行,方才不算浪费。

送走老同学,她步行去邮局花了一刻钟,在邮局里又耽搁了快一刻钟。等出来的时候,意外发现变天了。

天津的天像孩子的脸,前一分钟还是骄阳似火,后一分钟已经阴沉下来。不多时,豆大的雨点裹挟着灰土劈头盖脸浇下来,溅在地上恨不得砸出一个个土坑。

行人们慌张着找地方避雨,黄包车一股脑缩进阴棚里,热闹的街上瞬间走的干干净净。原本都以为秋雨下不久,没人当回事。结果这雨下的邪性,足足一个钟点都没停。

完了,这下子被困住,一时半会回不去了。

姜素莹几乎要发起愁来。

她跺了跺脚,把鞋面上潲进来的水珠甩下去。再一抬头,突然看到一个灰衣老仆撑着把油伞,从街对面急匆匆的跑过来。那人一双千层底不怕湿似的,啪啪踩在水坑里,那架势竟然是直奔她而来了。

姜素莹觉得对方颇有些眼熟,再仔细一寻思,心立刻跳错一拍。

这人不是跟着那位廖二爷的老孙么。

而在她认人的功夫例,老孙已经跑到近前了。

“姜姑娘,您这是准备回家去么?”他面色谄媚的问道。

姜素莹觉得不大妙,立刻警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只是身旁一个熟人都没有,邮局门脸巴掌大的地方,躲也没处躲去。她最后只能硬着头皮,谨慎的点了点头。

“您瞧雨这么大,干等着也不是个事情。”老孙得到肯定的答复,脸上的笑容扩大了,“咱家二爷刚巧路过,他心好,说是要捎您回去呢。”

姜素莹心里狠狠颤了下,顺着老孙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一辆老式马车停在街角,帘子半掀着。大抵是角度不好,光照不全,显得里面黑黢黢,如同大张的兽口。

与其说是在等人,更像是在等待猎物落入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