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骨[民国]

20、逃离

人是真的不见了。

整间饭店被翻了个底朝天,连后厨的煮锅里都恨不得倒出来看看,愣是没见着姜素莹的影子。

光天化日的,一个大活人不可能平白无故消失。

白俄老板被人拿枪指着脑袋,两腿哆哆嗦嗦打颤,几乎要尿了裤|裆,吓得汉话更不利索了:“不,不几道。但,有,后门。”

是的,塔斯露饭店是有一间小后门的。

那门直通着倒废物的小巷,平日里仅供后厨通行,钥匙也是交由杂役保管。而若是通过这道门出去,顺着巷子往外走上三两分钟,便是能过车的大路了。

管钥匙的杂役原本打磕巴不肯说,挨了一脚之后,老实了。他说确实有个穿旗袍的姑娘塞给他两块银元,让他把门打开。他原是不肯的,对方便又多加了一块钱。

足足三块大洋——他就是干上十来天,也挣不到这个数,这谁能不动心!

于是门被打开了。

那姑娘快速穿过小道,上了等候在巷子尽头的黑色汽车。坐上去之后,车子发动,一溜烟没了踪影。

“是什么人把她接走的?”老孙又踹了那杂役一脚。

杂役倒在地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老爷,我是真的没看清,求求您饶了我吧!”

老孙原本还想痛揍他一顿,被廖海平抬手止住了。

打那杂役没什么意义,无非浪费时间而已。毕竟能开着汽车接姜素莹走的,用脚想也知道是谁。

“去张部长府上走一趟。”廖海平说完,回车放下了帘子。

马夫哪里敢耽搁,恨不得把鞭子抡出血。一通紧赶慢赶,等到了地方跟门岗的一打听,合着张部长前些日子去了南京出公差,没个半俩月回不来。

——那张公子呢?

一大早就拎着箱子走了,站岗的哪里敢拦主子,谁也不知道张怀谨去了哪里。

廖海平听了,俊秀的脸上像蒙了张纸,面无表情到带出一点死气。

“找。”他只说了这么一个字。

手下登时领命去了。

城里能藏人的饭店、酒家全都被翻了个底朝天,就连姜老爷子和姜景泰都被从洋行的铺面上拎了过来。这两位吓得话都说不全,先是和姜素莹好一通划清界限,再又开始小心翼翼陪起不是,最后恨不得磕起头来。

一通忙活下来,毫无成绩可言。

廖海平撒开这么大一张网,姜素莹竟成了漏网之鱼,真就哪里都不见踪影。

老孙原本还有几分自信,后来也有点麻了爪,凄凄惶惶的看向主子。生怕这战火烧起来,把他这条小池鱼也给煮熟了——天地良心,他先前可是劝过二爷,得找个人跟着姜姑娘去茅房的!

临到过午,事情终于有了转折。

去打探的人抱得信来,张怀谨昨日用自己的名字买了两张去汉口的火车票,估摸着是要带上姜素莹,彻底离开天津。

怪不得在城里找不到,合着人早就跑得远远的了。有这么一上午功夫,怕是车都过了保定。

天津城一天只有一趟火车往汉口去,最稳妥的方式就是找人截在前头,等姜素莹和张怀谨一下火车,就把他们拿住。

“二爷,我有门路。”手下就有一个老家在汉口的,马上要张罗起来。

廖海平颔首,允了。

片刻后他想起什么,又问了一句:“姜家二姑娘还在承德么?”

这事原是老孙的跟班在盯着的,自然得老孙去夯实。结果一去问不要紧,完犊子了。

——盯梢的人见姜二姑娘十天半个月没动静,于是偷了懒,去喝了一遭酒。结果一觉醒来,二姑娘应是得了张怀谨的消息,昨夜也从佃户家跑走了。

这下可好,鸡飞蛋打。

老孙回禀时嘴都打瓢,腿肚子直转筋,生怕二爷会暴怒,一枪毙了自己。

但廖海平意外的没有暴怒,只是摘了玉扳指,漠然的点了点头。

他已经不惊讶了。

因为这就是一场早就谋划好的局。

姜素莹压根就不爱他,她是个骗子。而他廖海平是个十足的傻子,活活叫人耍了,心里还在幻想着好日子。

“二爷,您再信我一回,我都改了。”

“二爷,我们以后好好的。”

“二爷,您等着我,我马上就回来啦!”

一句句话在回忆里往上翻腾,蜜似的嗓音还在耳旁萦绕不去。就好像眼睛一闭再一睁,姜素莹就能回到眼前似的。他们会一起看一场电影,吃上一顿饭,等到下个月的吉时,就能成了亲,长长久久的过一辈子。

很好的一辈子。

都说杀人不过头点地。

而姜素莹呢,杀人诛心。

廖海平拿起台面上那两张电影票,那是好不容易展平的,眼下已经过了日期。

他没犹豫,右手举起桌上的烛火,凑了上去。纸页干燥,票面被瞬间点燃,火舌卷着线往上烧,噼啪作响。

赤红的光照亮了廖海平玉白的脸。

他不言语,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火线席卷,眼瞅往他指头上烧去。火焰温度灼热,碰上就是一个燎泡,廖海平却好像觉不出疼,整个人无知无觉了。

老孙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觉得嗓子眼里无比刺挠。

——原先二爷也是个阴沉的性子,绝谈不上什么爱说爱笑。但至少还算是个活人,偶尔也会有个不耐烦的模样,会痛骂他两句。

可如今出了这么大一档子事情,没过门的媳妇都跟着别的男的跑了,廖海平却不仅不骂人,连气也不生了。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烂在他心里,彻底死了。

一小会功夫,廖海平手里的电影票已经燃烧殆尽。临到最后那半寸时,他才堪堪撒了手,按进砚台里。

火光遇见墨汁,“哧”的冒出烟,滚出一股子颜料烧焦的腥臭气。

“二爷,那若是等抓到他们……”老孙搓着手,强忍住害怕,小心翼翼试探道。

廖海平注视着那团黑雾,半晌抬起眼睛。

“姜素莹我要活的。”他温声回道,眼里竟然有笑意,“至于张怀谨,我要看见尸体。”

***

火车站前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姜素莹压低了软呢帽子,有意盖住脸,跟在张怀谨身后快步而行。她脚上的皮鞋是在汽车上新换的,男人款式,不大跟脚。盖住旗袍的西装也略有些松垮,想来是张怀谨准备的匆忙,在尺寸上差了些。

但这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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