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骨[民国]

32、劫后(2)

那个经久不息的梦魇又翻腾起来,一点一点,吞噬了周遭的空气。

咖啡馆里人声嘈杂,落在姜素莹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她觉得手里有点冷,握住咖啡杯,端起来啜饮了一口。滚烫的液体顺着喉咙往淌,并不能温暖很多。

兴许是二爷那场早有预料的牺牲,让姜素莹产生了新的感悟。也可能是死亡本身就太沉重,会冲淡一切愤怒,压平一些纠葛。

姜素莹依旧是恨他的,但眼下被沉重的气氛裹挟着,心里往下坠,却又好像变得透彻。

——这世道未免太不公。无论是对她而言,还是对廖海平来说。说到底,都是苦海中挣扎的人罢了。

只不过如今再探讨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姜姑娘?”春红唤她,言语里有探寻的意味。

姜素莹回过神,把杯子放在桌上。她沉吟片刻,没有接着春红的话继续往下说,而是问道:“你现在有住处么?靠什么生活?”

春红顿了下,解释起来:“来上海的路上,我遇到了几个老乡。为了省钱,大家一起在大杂院里挤着。姜姑娘呢?”

“我在一处大学校里做起代课教师,公寓就在四站地外头。”

春红一拍手:“那敢情好,我们离得并不算远。眼下我也没有旁的事情做,要是姑娘不嫌弃,我去伺候你吧!”

姜素莹拒绝了。她当初急于落脚,营生找的仓促,薪水算不上特别优渥,自觉是支付不起春红的工资的。更何况自力更生惯了,她不再需要一个佣人了。

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春红再受穷。

思前想后,姜素莹倒是有了主意:“学校食堂应该需要员工,我记得你是会做饭的。你若是有心,我可以向教学处举荐你,兴许能找到工作。”

“再好不过,可我怎么能再见到姑娘呢?”

“明日下午三点,在西郊大学南门口,你来找我。”

春红一口答应下来,看起来是真的缺钱了。

两个人又聊了小一阵子,日头开始往下落——冬天天光就是短,一会儿功夫就要没了。

春红撇了一眼窗外,像是想起还有要紧的任务在身上,于是起身道:“姑娘,我得走了。”

临别前,姜素莹从提包里拿出一叠薄薄的钞票:“我只带了这些出门,你先拿着。别再典当东西了,总得留两件傍身的。”

春红感激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手上却不肯收。最后实在推拒不过,单从里面抽出一张,嘴上喊着:“这样就够了!”

这厢恰逢叮当车驶过来,姜素莹终于不再坚持,坐了上去。春红恋恋不舍的在街边站着,朝她猛地挥手道别。直到姜素莹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她才舒出憋着一口气,扭脸往北去了。

路上繁华,商铺与小贩往来其中。

经过一处豆腐摊时,春红停了下来,望着锅里咕噜噜的泡泡,吞了口口水。此间的掌柜是个山东人,做菜不像本地人那般爱放砂糖。麻豆腐上浇上一勺肉臊子,猪肉的香滚着豆子的润,颇有点北地特色。勾得人馋虫子往外跑,不吃都不成。

春红刚刚在店里只喝了一杯马尿咖啡,此时是有些饿了的。

她思虑了片刻,干脆掏出钱,准备买些回去。

“姑娘,你这钱可给多了。”掌柜的接过票子,打量起她的小身板,豪爽的笑道,“我家分量足,你这身量吃一客就够了。”

“谁说我是自己吃了,就不兴家里有几个人么?”春红最会讲生意,一双眼睛只管盯着称,嘴上念叨着,“要的高些,别缺斤少两,我可都看着呢!”

成功拎上满满两兜热气腾腾的豆腐,她终于心满意足的继续往前走。拐过条弄堂,绕过些杂货铺。最后在热闹的戈登路口停了下来,隐进了一处颇为豪华的寓所。

电梯管理员见她进来,恭敬的鞠了个躬:“春小姐,下午好。”

春红是不大适应这新式套路的,克制住自己给对方下跪行礼的劲头,板着脸颇为严肃的点了点头。

电梯门脸上挂着一排七扭八扭的符号,据说是叫阿拉伯字母,多么新鲜又有趣的讲究。

1,2,3。

春红默默在心里数着——想当初头回站进这直上直下的小铁盒子时,她还会腿软呢。可如今坐了小半个月,她也是不怕电梯的人了。

叮。机器发出尖锐的哼鸣,电梯员拉开栅格状的铁门。

到地方了。

楼道里铺着华美的波斯地毯,春红踩上去时还不大适应,总觉得没有廖宅那间青石当院稳当舒服。但不管多不习惯,旧家是回不成了,往前都是新生活。

走廊尽头的公寓房门紧闭,用力扣上去,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片刻后,门开了,一股隐隐的血腥味。

春红提起手里的豆腐,冲里面忠心耿耿的喊出一句:“二爷,我回来啦。”

穿着月白衫子的男人坐在窗边,听见这动静,从书上抬起头。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望过来,平静的应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补前天没更的那章,写个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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