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骨[民国]

37、萌动(1)

大概是他母亲死后。

“那时候我娘得了痨病,有人说她活不久,我不信。正赶上她过生日,我听人说吃了长寿面就会健康,于是喊厨房去做。”

小小的廖海平抱着大大的一海碗面条,跌跌撞撞跑到母亲住的院子门口。仆人要帮忙,他却不肯,只管亲手端着。

碗边滚烫,直冒热气,熏得他手一圈红。疼极了,烫到皮肉里,但得坚持,一滴汤也不能洒出来,因为这是能救母亲命的。

“当时也就是三四岁吧,懂得不多,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廖海平回忆起这一段时,面色平静极了,像是在说旁人的故事。

“娘见到我很高兴。她已经吃不下面条,就光喝了几口汤,告诉我这样就足够了。她让我好好读书,别再上这间院子里来,小心被她传上。”

廖海平那时不懂——娘喝了面汤,明天就会好起来,又怎么会传染他呢?

但隔了不过两三个月,吃过长寿面的母亲却还是死了。

临终前她老是发热,浑身烫得很。旁人有一搭没一搭的照顾她,谈不上多上心。痨病治不了,早晚是个死,耗到虚空,人也就没了。

只有廖海平一个人着急。

他年纪太小,根本没有治病的逻辑。只知道自己有个宝贝玻璃珠,就想找出来塞进母亲手里,让她握着。玻璃凉津津,握上肯定就不会再发热了。

只是这回还没跑进院子,就被仆人拦住了:“二少爷,千万别进去了,太太已经没了!”

廖海平不信,又哭又闹,被老孙一把抱了起来。

隔着重重人影,他看见裹着白布单子的母亲被抬了出来。单子盖得不够密实,打底下露出一截瘦骨嶙峋的腕子。

传家的金凤镯子挂不住,顺着母亲的手滑了下来。廖海平哭的太狠,手一松,紧握的玻璃珠也坠地。和金镯子叮铃铃落在一处,溅起一串尘土,摔成七八瓣。

“其实过了这么久,娘长得什么模样,我都记不得了。有些事越是想记住,就越是记不住,真是奇怪。”

唯独有一件记得请——长寿面吃了也活不长久,于是他便再不吃了。

廖海平说到这里,喝了一口水,停了下来。

认识他这么久,姜素莹从来没见过廖海平讲这么多话。他一向是话少的,之前的每次都是她在演讲,他只是听着。

而这场生日宴似乎成了出口,让压抑已久的情绪涌出来。又或许是他们已经足够熟悉了,到了可以交心的程度。

姜素莹觉得自己有义务安慰廖海平,但眼前的男人似乎并不需要安慰。在漫长而孤独的时间里,他已经独自消化掉了情绪,有的只是讲述。

“我有时候觉得,要是当初爹能多花点心思在娘身上,那么哪怕她病死了,也不会一直念叨他,死的那么落寞。”廖海平自嘲的笑笑,“一生一世一双人不好么,干什么非得娶小老婆?”

所以先前他是不大想娶亲的,不然也不会拖到二十七八,全拿戴孝做借口。

这世道太乱、太荒唐了。廖海平守着自己的准则,摸着石头往前走。如今死过一遭,再回过头往前看,做了一些对的事,但也做了一些错的。

他如此说完,没有再继续往下讲了。

廖海平这番言论到底是出自真心,还是编造的幌子,姜素莹其实有些分辨不清。毕竟人做了错事,总会给自己找理由开脱的,不是么。

但有一点是明确的。

姜素莹真实的感觉到眼睛不大舒服。

像进了沙子,发酸发涩。一定不是她想哭,而是游船上风太猛,吹得人想流眼泪了。

就好像闪电划破黑夜,她在转瞬即逝的光里,理解了廖海平与这世道的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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