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骨[民国]

40、逆行(2)

但他想听姜素莹亲口说。

“素莹,我会回答你所有的疑惑。只是在那之前,我有一个问题,需要你先告诉我。”

“为什么要来找我?”

“为什么不任由我死了?”

“死人是不会再缠着你的了,不是么?”

这一连串问题直截了当,戳穿了姜素莹所有掩藏的心思。她嘴唇动了动,没有说出声。

廖海平是不惮于打破和谐的。

他走近了些,直视着她,又重复了一遍这些问题。

姜素莹被这动作激怒了,干脆大声喊道:“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

说完自己也觉得恼火,突然语塞。再后来好像打开了机关一样,眼圈一红,泪水呼啦啦往下流。

——廖海平除了看上去瘦了些,整个人精神头倒是很足,身边还有一群帮手,什么事都没有。

反观她呢,浑身上下被跳蚤咬的没一处好地方。这一路跋涉过来,冒了多大的风险,日日担惊受怕,忍饥挨饿。为了安全起见,连头发都剪成齐耳朵,根本不能见人了!

她不过二十岁出头,但自从认识了廖海平,却经历了太多,又挂念的太多。

如今见到廖海平安然无恙,积蓄已久的压力被移开之余,又给心上留下一个洞。

她委屈,委屈极了!

人家屁事没有,她倒巴巴跑过来,还差点把命给送了!

不用姜素莹回答,她的哭泣让廖海平懂了。

他叹了口气,走过来,试图搂住她。起初姜素莹是不肯的,接连挥了两下手。但男人力气足,意志又坚定,根本不容她甩开。

又或许姜素莹并不是很想挣脱。

因为她很快就放弃挣扎,把头抵在廖海平胸膛上。鼻涕眼泪都往对方身上蹭,把男人的衣襟都打透了。

丢脸就丢脸吧,姜素莹认了。横竖这样的世道,以后还有多少活头呢。

廖海平觉得自己是哄不好姜素莹了。

不管是用胳膊环着她,还是拍起后背,甚至学着小时候老孙哄他的架势轻轻摇晃姜素莹,都不管用。

一个人的眼睛里怎么能冒出这么多泪水?擦也擦不干,抹也抹不净似的。

但自责之余,他又觉得满足。

眼下姜素莹肯对他哭、肯对他委屈与嗔怒,都在说明一件事情。

不管她承不承认,她都是爱他的。

不然怎么会有人敢孤身横跨大半个中国,直往火线里奔去?如果不是因为爱,这世上又如何会有这样的勇气与胆量呢?

正如人是只会对爱人哭泣、撒娇、像孩子一样不讲道理那样,姜素莹愿意用这样崭新的面目对他,就是最好的兆头。

而对于朋友是一种哄法,对于爱人,就是另一种了。

廖海平一向具有一些行动力。

他想通这一层,便低下头,吻了下去。

姜素莹愣住了。

她抽泣了两声,没有推开他。而是带着未干的眼泪,抬起手搂住了廖海平的脖颈。很快她的身子被男人压进身后的木桶,顺着溅起的水花往下沉溺。衣裳成了神奇的织物,见水就溶。

抚摸是热烈的,爱欲是热烈的。姜素莹整个人被水包裹着,成了才从母体中脱胎的赤|裸模样。

在这一刻,所有的委屈都消失不见,她突然安心了。

疼吗?

疼。

但渐渐地,疼里有了别的滋味,心底最细嫩的地方有了痒处,燃起一串磨不灭的火。

男人耸动的汗珠往下滴,有那么一点不小心砸在她唇边,又被他热切的吻掉了。那吻是湿的,是热的。是咸的,是甜的。滋味复杂且矛盾,叫人分不清、尝不透。

空气除了不断拍打的水声,只有无边的喟叹。暧昧如同桃花酒,醉的人昏昏然。

姜素莹生了一副好臂膀,廖海平初见时便看到了。

那胳膊圆润、饱满,哪怕饿瘦了,依旧有些丰润的规模。

廖海平原本单是搂着亲着,却突然觉得不够。他压不住心里长久暗涌的念头,微微用了力,用牙齿去叼住那雪白的皮肉。

老毛病不是那么容易改的。此刻如同猎物终于得手,他要把她吃下去。

因为她是他的。

只能是他的,必须是他的,理应是他的——廖海平废了那么多心力,熬过这么多曲折,终于见了光明,再没松嘴的道理了!

而姜素莹因为对方突如其来的动作,短促的尖叫了一声,痒里几乎又带上了疼。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要死了。但下一秒,男人又把她的身子朝着桶边上翻了过去,加快动作,让她活了过来。

疼痛与快活周而复始,成了一个循环,没有尽头。

明天什么时候会来呢?

窗外黑着,没有答案。

南边的队伍在往努力北打,却架不住其中有人想要议和。北面的清庭旧部猫在关外搞复辟,而日本人夹在中间,推波助澜,想捞一杯羹。

退一步则步步退。

长久以往,家不是家,国将不国。哪怕安居一隅,都是投降、是认输。

须得抗争。

可又该如何抗争呢?

往鄂东去,去找张敏玲,也许是条出路。至于更多的,眼下姜素莹也不知道。毕竟战争与反抗从来就不是过家家酒。总会有人流血,会牺牲。

而在姜素莹思考的功夫里,廖海平察觉到了她的分神。他从背后俯身过来,惩罚似的掠夺了她口腔里的所有空气。

水凉了,没人在乎。

廖海平是不畏惧寒冷的,天生像是被炭火烤过。而他身上是如此滚烫,单是挨着他,姜素莹就觉得暖和。

她太累了,心情从极度的紧张中放松,几乎要在这运动中睡过去,坠进永不终结的梦。

就这在半睡半醒间。

廖海平停下,开了口。音量放得比平时轻,还夹杂着一点隐约的喘息声:“素莹。”

“嗯?”姜素莹掀起眼皮,含混的看着他。兴许是身体里的热浪还没褪去的缘故,她生平头一次觉得,廖海平这人长得确实不错。

玉白的脸生得秀气,眼睛也漂亮,就连牙口都齐整。要是少了那些阴暗的心思,真的像是冰雪融的。

“先前踏青的时候,我有句话没讲完。”男人说。

姜素莹听了,突然记起这一遭,于是点了点头。

她以为廖海平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语,但对方却道:“等离开山东,我们去拍张照片吧。”

他指的是顺兴影楼里,新近最流行的那种。

新娘和新郎抱着捧花站在幕布前,闪光灯咔嚓一声,把最美好的瞬间定格。

花大价钱拍摄的照片,自然不能白拍,还得冲印出来才行。一张洗出些规模,到时候挂在客厅墙上。造访的客人们看到了,都得夸上一句:“这对璧人真是天作之合!”

另外还得洗两张小的。

洗成巴掌大小,贴身装着。哪怕日后分隔两地,一个人去往鄂东去点亮星火,还是一个人留在上海、为她暗中接洽通道,只要掏出来看一看,都不会觉得寂寞。

毕竟只要印在一张纸上,他们就不再是两个毫不相干的灵魂。不再是密斯姜与廖二爷,不再横跨着巨大的鸿沟。

他们是姜素莹与廖海平了。

是这世间最普通不过的一对夫妻。会相爱,会争吵,会再和好。也许会生育一两个孩子,也许会在衰老前就死去——这样混乱的世道,以后会如何,谁知道呢。

廖海平说完,没有去看姜素莹的眼睛。一旦翻滚的欲念被压下去,他便恢复了理智与清明,成了一个文明的人。

他曾经逼着她喝了那杯交杯酒,但这一次,他不想这么做了。

即便她是他的,跑到天涯海角都是这么个道理,他依旧希望她选择。

这是廖海平最后的退让了。

时间缓缓而逝,狭小的浴室因为这条提议,一下子变得安静很多。许久之后,桶里有了哗啦啦的响动。

姜素莹不再感到困倦,彻底清醒过来。

她干脆的扭过身子,看向廖海平。一如初见时那样,大而圆的眼睛里生机勃勃。

“好。”她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