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鹿记

第一百零四章 年轻人毛糙

这卖惨卖的真好。

哪怕里面有假,她也认了。

因为她想到黑沙瓦那些战死的老军了。

顾留白却是默默的叹了口气。

不是心疼银子。

而是大唐帝国的豪横栽培出来的唐人的思维都是出奇的一致。

反正都要打。

围着大唐边境那一圈的,所有稍微表示不服的,全部都要打服。

朝拜大唐帝国的国家固然不少,但大唐的敌人,也实在不少,他自己扳着手指头都数不过来。

这些年大唐帝国的确是胜多败少。

但敌人打完了没?

非但数量没见少,养蛊一样养出来的敌人反而更强了些。

比如以前的突厥王朝还挺好对付的,但现在的回鹘人却俨然一副庞然大物的气象。

还有那些波斯人。

他们制器的水准都似乎超过了大唐的匠师。

吐蕃人前个二十年还在高山里玩泥巴,装神弄鬼的吓人,现在都可以长途奔袭袭击大唐的边境了。

只是看谁就想揍谁的习惯改不了,皇帝喜欢这样,绝大多数权臣也习惯这样。

要是站在梁风凝的立场,用梁风凝的口头禅说,那就是真鸡儿烦躁!

反正就是感觉死了那么多人,打出了个赫赫的威名,但敌人反而越打越强了,简直没道理。

……

断断续续到来的客人打断了顾留白的思绪。

安贵倒是并没有说谎。

也就是来得足够早,否则要想抢个位置不错的雅室没那么简单。

不过裴云蕖觉得这地方上的权贵是不是稍微有点蠢。

若是在长安,那要来看这种修行者打架的贵人,岂不是早就差些奴仆过来占好位置了?

不过她这种猜测很快又被事实打脸了。

就对面正对着天井的那间雅室很快爆发出了剧烈的争吵。

砰的一声。

一名身穿锦服的中年男子居然被人从那间雅室里打了出来,落在天井里。

中年男子落地之后,背对着裴云蕖和顾留白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没放稳的水瓶直晃荡。

那雅室里一名身穿白狐毛袍子的俊秀年轻人探出半截身子,冲着这中年男子就叫嚷,“懂不懂规矩,小爷昨晚上就说了要这间屋子,你居然还敢抢。”

那中年男子一张口,却是咳出了一口血。

“你这狂悖之徒,知晓是什么人要这间屋子么?”中年男子咬牙叫道。

“不就是方家那老儿吗?”

身穿白狐毛袍子的俊秀年轻人笑得打跌,“一把年纪了,快要升正五品管个靠近洛阳的州县还值得夸耀?他要是来,我还尊他个老,他家里的女儿女婿来看这玩意,我难道还要卖他面子?”

中年男子唇齿间全是鲜血,但年轻人这么一说,他却不敢放肆,只是沉声道:“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你小爷我行不改姓,坐不更名,聂连山是也!”俊秀年轻人骤然收住笑容,寒声道:“你且给我记牢了,我父亲叫做聂轻侯,你下次要是不开眼,眼睛就没必要留着了。”

中年男子连一句话都没有说,直接垂着头快步离开了永宁修所。

“故意找茬?”顾留白看出了些苗头,在裴云蕖耳畔轻声问了一句。

裴云蕖觉得耳根子有点痒,扭了扭脖子,看了顾留白一眼,道:“真烦,看个这修行者打架还牵扯个党争。”

看着顾留白还不明所以,她便哼了一声,道:“两个都是文官,但一个是帮皇帝搜刮钱的,一个是整天百姓百姓挂在口上的。在长安,那姓方的稍占上风,但在这边,聂家势力大一些。估计聂家在长安那边吃了点亏,这边就是撒撒气。”

顾留白叹了口气,“这乡里乡亲的还不互相扶持,到了长安还要斗得吐血?”

裴云蕖微讽道:“那些糟老头子坏的很,好多明面上恨不得打的脑浆子出来,但暗地里说不定偷偷一起喝花酒,很多演给上面人看的。”

顾留白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笑,轻声问道,“这么着,若是直接将长安洛阳的所有权贵,分成皇帝派或是长孙门阀派系,这是否大致分得出来?”

裴云蕖蹙起眉头,“硬要这么分的话,除了一批墙头草,还是勉强能分得出来。”

顾留白想了想,道:“那硬要这么分,你们裴家算是皇帝派的,还是长孙门阀派的?”

裴云蕖转头看着顾留白,“为什么硬要这么分?”

“非黑即白,不给自己更多选择,这样可以让复杂的事情变得简单一些。”顾留白认真的回答道。

“是么?”裴云蕖觉得有些道理,她认真的想了想,道:“硬要这么分,那应该还是皇帝派,如果皇帝和长孙门阀决裂,那裴家最终还是要站在皇帝这一边。”

顾留白轻声道:“我觉得还成。”

“什么叫你觉得还成?”裴云蕖微眯起眼睛,“你还没到长安,就觉得皇帝和长孙门阀会闹得没法好好收场?”

顾留白摇了摇头,道:“我又不是神仙,哪能想得到他们那些人肚子里的事情,只是觉得打人一巴掌再给点甜头这种事情,不应该是长孙门阀做的,而应该是皇帝做的。”

裴云蕖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你是说黑沙瓦这种事情?”

顾留白点头道:“我现在觉着,黑沙瓦这件事里面不可能没有皇帝的影子。他原本就想推动边军轮调,将属于裴氏的一些军权过到自己的手里。但长孙门阀推着谢晚做这件事情,却是又不想让皇帝的算计轻易得逞。哪怕皇帝也会从这件事情里面获得一些好处,但肯定被长孙氏割好大一块肉,长孙氏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这种做事手法,皇帝积攒到足够的本钱之后,自然有忍不住的一天。”

裴云蕖沉默不语。

顾留白这种想事情的方法她突然觉得有点熟。

黑沙瓦那一战他们最终能够幸存,就是因为顾留白极度简化了战局,只推究赞卓赞普的心性。

法度与人心…任何规矩、政局变化,似乎他总是习惯于从看穿一个人内心的角度去分析和解决问题。

那把长安所有的问题归结于皇帝和长孙无极的问题的话,要揣摩任何时局的变化,就只需要去看穿皇帝和长孙无极的人心?

不停的去猜测这两个人的真正内心?

强行将自己拔高到那个层次,就能够成为那个层次的人么?

青衣小厮安贵见两人说了会悄悄话之后安静下来,倒是以为两人被方才的争吵吓到了,他即便伶牙俐齿,此时倒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这种事情在若离坊这三个修所都很常见。

若离坊管得了有人刻意捣乱,但管不了那种借着规矩刻意搞事情的权贵。

他看得出这两个贵客都是第一次来,所以有桩事情他隐着没说——这三个修所里头,很多时候最刺激的不是三个修所找来的修行者之间的战斗,而是很多贵人手下的修行者之间的战斗。

见顾留白和裴云蕖暂时没有和自己说话的意思,始终在察言观色的青衣小厮安贵也终于略微放松下来。

他揉了揉自己额头上鼓起的几个小包,目光暂离眼前这两人的面容,落向下方的天井。

骤然间,他的目光变得炽烈起来。

就在天井边缘修行者平时准备出场的地方,已经出现了数道人影。

其中一名是比他年纪稍大的少年,也穿着青衣,略微显胖,胡人的面容。

“知鹿哥,今天看你的了!”

他在心中为那名叫做安知鹿的少年呐喊助威。

……

大唐帝国和历史上那些强悍的王朝一样,在强盛时总喜欢去提那些以弱胜强的战役,但对仅有的几次不该惨败却偏偏惨败的战役绝口不提。

十六年前土护真水那一役其实对现在的幽州都产生了很深远的影响。

比如大量的府兵和修行者的死亡,使得幽州现在的匪患更甚以往。

那些边城的失去,使得大唐在东北边境的贸易税钱急剧的减少,以至于东北边那些重镇的开支缺口甚大,边军颇有怨言。

军心不稳,就会带来更多严重的问题。

罗青这种人,只是其中的一个缩影。

相比皇帝和重臣们关心的这些,十六年前那些边城消失之后,遗留下来的战孤儿则只有很少的地方官员才会去关心。

妥善的处置这些人要耗费不少心力,更要耗费钱财,却得不到多少收益。

能够在若离坊安生活下去的这些战孤儿,哪怕都是赔笑乞食,但比起那些得不到关照而流落街头的战孤儿,这命却是好出了太多。

没有父母和家族的势力照顾,便只能靠手足,靠当初这些一起艰难活下来的人。

天井边缘站着的那名微胖的胡人少年叫做安知鹿。

是他们若离坊这些战孤儿的头。

在一起艰难乞食的这些战孤儿里头,安知鹿当初是最被人瞧不起的。

因为他是胡人。

他父亲当年虽然也有军籍,但只不过是在军中担任杂役。

再往上追溯,包括他父亲在内的那批胡人,先前只不过是唐军的俘虏。

然而这个当初最被人看不起的少年,却凭着脑子和胆气,成了他们的头,而且在没有进入任何修行地的情形下,已经成为了他们之中唯一的修行者!

今夜,已经通过琴剑修所首战的他,将迎来在永宁修所的第一次正式登场。

安贵和安知鹿是最好的哥们儿,因为记事时开始就受安知鹿照顾,而且不知道自己父母的姓名,所以安贵也用了安作为自己的姓氏。

他当然比其余任何人都要清楚,安知鹿到底吃了多少苦。

他甚至知道,当年这三个修所之所以决定用安置战孤儿这招来说服那些官员,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安知鹿冒着被活活打死的风险,硬生生的去拦下了若离坊一个重要人物的马车。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