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位唐王?
李洛看了文天祥一眼,心中有数,说道:“文先生,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他相信,文天祥的回答一定不会让他失望。
文天祥朗声说道:“回君上话,微臣以为,如今足以称王,也该称王收揽天下人心,鼓舞汉家士气。倘若迟迟不称王,天下人会误解君上有降元投机之心。甚至,将唐国公和越国公混为一谈!”
李洛闻言微微一笑,他知道文天祥必有后话。
果然文天祥继续道:“但,不能眼下就称王!倒不是顾虑元廷攻打,因为君上称不称王,元廷都不会放过我唐。可若眼下称王,有这件大事牵扯,那练兵和清乡两件要务,势必会受到影响。”
“是以微臣以为。君上称王,箭在弦上。但需要再等一段时日,应该在彻底稳固江南,打败元军围攻之后,再进位唐王。如此一来,既不耽误练兵清乡,又能从容准备筹办,还更能彰显我唐威仪,天命眷顾。”
李洛听得不住颔首,他和文氏当真是君臣相契,文氏之言,也是他的意思。
所谓“缓称王,广积粮”当然有道理,但如果李洛照搬这套,那就是刻舟求剑,自寻死路。
现在不是元末群雄割据时期。那时元廷已经实力大降,只能谁出头打谁,勉强维持朝廷体面,你不出头,朝廷就装作看不见。
可眼下元廷实力这么强大,萧隐等几家义军眼看就撑不住了,李洛就是不称王,元廷一样很快会坚决镇压,绝对不会因为李洛不称王,就放一马或者缓一缓。
李洛这样的“叛臣”,比义军更让元廷痛恨,会因为他“低调”就手下留情?
扯淡。
在这种情况下,称王反而会招揽人心,提振士气,让百姓看到唐王大旗和元廷分庭抗礼,看到李洛敢于争天下。
倘若不称王,那就是…你连王都不敢称,莫不是想招安?心怀侥幸?不敢和蒙元撕破脸,还给自己留退路,企图再当越国公么?
这样,不但民心没了,就是唐军军心,也会大受影响。而元军和反唐势力会更加骄狂。
所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再要拒绝称王,那真会影响大局,不是开玩笑。
当然,眼下就称王,时机也不好。文天祥说的时间点,就是最佳方案了。
郑思肖说道:“君上,微臣以为,就定下一个吉日。七月九日,大吉。今日是五月初七,还有两月光景,正适合不过。”
李洛作为君主,当然不会立刻答应文天祥和郑思肖,而是肃然说道:“王,名器也,人主亦当重之,岂能擅自枉加。此事,容后再议。”
所谓容后再议,就是同意了,不反对。那么两个月后进位唐王,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文天祥看到李洛同意,就很正式的说出一番话:“君上明睿沉毅,气宇恢弘,壁立千仞,直上万寻,嗣南阳之光武,追西岐之周文,高谋远鉴,卓绝当世,巍巍乎王道也!”
“君上王之,则顺天应命,太平有期,黎民有望。君上不王,则奈天下苍生何!”
李洛端坐敛容道:“殷殷其言,寡人具之。”还是没有明确答应,但意思已经不言自明。
文天祥也再次施礼道:“君上察纳雅言,大善。”
林必举,郑思肖等文臣也一起行礼,郑重说道:“君上察纳雅言,大善!”
这也是劝进的一个程序了,君臣上下先建立默契,再过一段日子,就是一劝一辞,再劝再辞,最后才会“勉为其难”的接受,正式称王。
武将们虽然没听到李洛说同意,但也知道什么意思,一个个也都是神色振奋。
两个月而已,他们完全等得及。
酒过三巡,忽然又是一声惊雷,酝酿了很久的大雨,终于爆发了。
“哗啦啦—”
“轰隆—”
倾盆大雨狂泻而下,远山顿时被大雨遮掩,钱塘江上白水茫茫,不见牛马。整个望江楼都是水气森森,侍女们的衣袂都被吹起。
好一场大雨!
看到如此大雨,而又无淋漓之苦,众人都觉得心清气爽。
李洛忽然有了一些文思,稍加酝酿,就开口吟道:
“大雨落钱塘,天水茫茫,望江楼上放眼量。浩荡风云八万里,知向何方?”
“往事溯流光,青史苍苍,当年射潮有吴王。赵家天子今不在,看我大唐。”
这首《浪淘沙》一出,崔秀宁固然心中好笑,而将领们都觉得君上这诗恢弘大气,不同凡俗,当真妙的很。
“君上做得好诗!”
“好诗!妙哉!赵家天子今不在,看我大唐!”
将领们纷纷喝彩称赞,都不是故意拍马屁,而是真的觉得好。君上就是有才气啊。
李洛一头黑线。我尼玛…这不是诗,是词!但真要说是诗,其实也不算错。
文天祥等文臣,虽然也称赞“好词”,但多少有点言不由衷。在他们看来,这首《浪淘沙》,实在是过于直白,虽然用了典,却缺了幽思婉转之妙。意境,终究差了些
不过,要说这首词是下品,却也不对。尤其是对君主来说,此词恢弘寥廓,志趣高远,帝王之气喷薄而出,以势取胜,虽无雅趣,却有真意,也算中上之作了。
至于为何崔秀宁心中好笑,那就不为外人所知了。
而作为掌书记的马致远,立刻录下这首词,标注为:四年五月初七,君上与群臣宴于宋宫望江楼,恰逢大雨,即兴而作。
但这个对诗词上心的男人,很快又犯了难,他只好站起来问道:“敢问君上,这《浪淘沙》词名为何?”
嗯?李洛闻言一愣,稍加思索便道:“就叫望江楼观雨吧。”
于是,马致远郑重录下:浪淘沙之望江楼观雨。
众人用完了宴席,李洛又交代了一些事情,就要求他们尽快赶回驻地,开展练兵和清乡事宜,并特别强调,俘虏可用,但必须要甄别筛选。
第二天,文天祥等人就各自离开临安。
…………
归德殿凌虚阁,林必举等文臣正在向李洛禀报最新的统计账本。
“……由于大量人口被豪强隐匿,是以江南真实人口不得而知。微臣得到的,还是前宋德祐元年的户籍名册,计有户口四百八十万,男女人口一千五百二十七万。”
李洛一听,就忍不住摇摇头。德祐元年?快十年的数据了,还有什么用?
林必举继续道:“蒙元占据江南后,从无清查人口田亩,全凭地方官员申报,差误极大。至元十八年,江浙各路的数目,是两百九十万,口九百零四十万。”
什么?
这么大一个江南,只有九百万人口?打死李洛他都不信。
“微臣以为,被豪强隐匿的人口,当在三百万以上。为今之计,当是一边清乡,一边清查人口田亩,才好征收赋税。”
李洛点头,“在各城中超募通文字算术之人,在各州县清查人口田亩,重新造册登记。我军清乡一处,你们就清查一处。”
“诺!”林必举领命,其实办法他都有了,只是需要李洛拍板而已。
林必举又道:“另外,江浙陆路水路驿站,共得驿马三千七百余匹,驿舟两千八百艘,驿吏驿卒两千二百人。可谓体系庞大。然而,我唐并无衙门管理驿站,请君上裁决。”
李洛毫不犹豫的说:“驿站,暂时交给兵曹,舟马人员,统交兵曹管理。”
林必举又提到最后一个重要的政事,“君上,各地的流民已经开始赈济,微臣令他们加高城墙,挖深壕沟,修建水库河堤,帮助转运军需粮秣。不过,很多不是流民者,也来吃赈济粮,可又不好甄别。”
这事李洛已经得到特察局汇报,估计来“混吃混喝”的人有十几万。但李洛没当一回事,这些人冒充流民来吃赈济粮,也多是贫苦百姓,只是还没当流民而已。只要他们干活,吃点粮食也无所谓。
林必举见李洛毫不在意,有点焦虑的提醒道:“好教君上知晓,江浙虽然号称鱼米之乡,但今年受战事和清乡影响,耽误了农时,粮食必定减产,微臣大致算了一下,我们今年不但很难收到赋税,光在江南,就要掏四百万石粮食赈灾。”
崔秀宁忍不住说道:“不会这么严重吧?”林必举算的,和她与李洛算的账,差距很大。
她和李洛认为,要是今年不打福建和江西,只占据江南的话,赈济粮最多两百万,而且下半年还能收到粮税,年底肯定能打平,起码不会亏。
这还是在考虑战争影响的情况下。
可现在林必举告诉他们,光在江南,就要花四五百万石赈济粮,而且年底很难收到税,这实在让两人吃惊。
李洛听到粮食,立刻有点发慌,“你说说,怎么需要这么多?如今不到六月,秋稻还能赶得上,怎么就没有粮税?”
林必举苦笑道:“四月我唐攻打江浙,正是紧要农时。而豪绅为了不给我军留下粮草,就毁弃了很多农田,导致夏稻比往年少了一半不止。这些,君上和夫人是知道的。”
“而且在三月底,刚刚有三百万石江南粮食运到大都。年初张弘范南征,在江南征粮五十万石,完哲都在江西打黄华,又在江南征粮五十万石。可以说,江南已经没有存粮了。这些,君上也是知道的。”
“所以,江浙百姓,就眼巴巴的指望夏粮!可如今夏粮必定减产,今夏就会打饥荒!一旦打饥荒,按照往年的惯例,起码会有上百万人会当流民。”
“流民多了,赈济粮就多,而且种地的少了。加上江浙还要打仗,人心惶惶,秋粮又会大减产…所以,指望秋粮下来征税打平亏空,指望不上。今年,最少要亏四百万石。”
李洛和崔秀宁懂了。和林必举相比,他们对乡间农事并不太了解,忽略了一到饥荒百姓就抛下田地当流民的惯例。
听到今年最少要亏四百万石,李洛的心肝都在痛。
这是粮食啊,可不是金银。粮食,几年之内都会很紧俏。
郑思肖也说道:“君上,江南有一千多万人口,亏四百万石粮食,已经不错了。只要稳定下来,江南明年一年,就能征收一千万石。我唐还有一千万石储备粮,足够支撑到明年夏天。”
李洛道:“林卿,买粮的事,怎么样了?要尽量把金银换成粮食啊。”
林必举道:“如今南方已经无粮可卖了。这么多地方都在打仗,很难买到大额粮食了。就说福建,一石米已经涨到七贯钞,折银三两。”
李洛冷笑,“不要紧,我唐还有一个大粮仓,不怕没有粮食。”
众人闻言,一起相视而笑。
李洛说的大粮仓,当然指的是江南豪绅大族。
他们的粮仓,堆满了钱粮。既然他们抗拒唐军,那就在清乡中灭亡吧,刚好让他们的钱粮,为唐国所用。
……………
赵宋皇宫只有几百侍卫,几百侍女,所以显得很是空旷。李洛只好调颜隼的火器团和虎牙禁军入卫皇宫,保卫安全。
如今唐军散处各地,偌大的临安城,只有一个火器旅,一个女真骑兵旅,一个步兵旅,外加两千多人的陌刀队虎牙禁军,统共不到两万兵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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