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冯春极有眼色地上前说道:“陛下,如今园子里春色正好,要不奴婢陪您下去走走,松乏松乏筋骨?”
陆廷渊睨了他一眼,冯春感受到陛下投射过来的视线,将头低地更低了些。
少顷,才听到头顶上方响起一道低沉而慵懒的声线。
“那便出去走走吧,顺便看看太子又在胡闹些什么。”
冯春低着头,嘴角勾起了一道极浅的弧度,又极快地消失了。
他忙上前去给陛下打帘,夏祯见状也默默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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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里,此时“斗筝”比赛已是临近尾声。
姜澂鱼正帮着陆辞放线,昌平公主也不甘示弱,两只风筝在天上忽高忽低,斗得不亦乐乎,其余众人也乐得笑声阵阵。
“陛下驾到!”
一声尖细的嗓音令院子里洋溢的欢声笑语顿时戛然而止。
众人霎时住了声,诧异地转身看向声音的来处,而后便匆匆忙忙跪倒了一大片。
谁也没想到陛下会突然过来,胆小的甚至吓得手中的线轱都掉到了地上。
姜澂鱼也有些愕然,她两手持着线轱,嘴角还挂着未及收起的笑意,就这么直直撞进了帝王那双幽深的眸子里。
天地间顿时阒然无声。
随着转身扭头的动作,她头上戴的金步摇流苏微微晃动起来,日光下璀璨夺目。
金玉相击的泠然之声穿破时空而来。
少女明眸皓齿,美得摄人心旌。
乍一看见她的相貌,陆廷渊心跳蓦地漏了一拍,表情有一瞬间的失神。
此时她站在那,两手擎着线轱,陆辞就站在她的腿边,小小一个,同她靠得极近,也显得极为亲昵。
一高一矮两道视线同时朝陆廷渊望过来,只不过一个是欣喜,一个是惊愕。
不知是被日光晃了眼,还是那抹鲜活的笑容太刺目,陆廷渊眼睛微眯了下,表情讳莫如深。
——真像啊。
他想,要是阿妤还活着的话,此刻大概也像她这般,哄着阿辞玩吧。
他当然知道,姜绍那个刚归京的小女儿,长相像极了他的亡妻。
今日亲眼所见,的确让他有一瞬间的恍神。
真的很像。可惜,再像也不是她。
想到这里,他的眼神顿时冷了下来。
其实这一切都发生在刹那。
在听到内侍高呼陛下驾到时,姜澂鱼着实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只是她反应快,眼中只出现一瞬间的慌乱与惊诧,便迅速收回了视线,同众人一起跪地。
御花园顿时响起一片口呼陛下万岁之声。
“父皇!”
身侧的小家伙见了陆廷渊却是高兴,张着双臂便朝他飞奔过去。
后者弯下腰稳稳地将小家伙抱了起来,语气略带责问,但更多的是宠溺。
“又不好好呆在殿里,过几日父皇给你选的伴读就要进宫了,你不抓紧识书习字,到时候学业落个最差,遭夫子们留堂批评,朕可不会替你说情。”
陆辞揽着陆廷渊的脖子一脸骄傲地回道:“才不会呢,那些字阿辞认一遍就记住了,阿辞不笨!”
陆廷渊捏捏他的脸,“你倒是不谦虚。”
陆辞觉得被父皇当众捏脸很没有面子,于是往旁边躲了下,以示抗议。
陆廷渊又看向昌平公主,交代道:“昌平,既然选了伴读,就要把心思多用在学业上,不可再整日胡闹,惹是生非,知道了吗?”
昌平公主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地应道:“是,皇兄。”
此时已临近午时,陆廷渊过来就是要捉陆辞回宫用膳的,眼下人既然已经逮到,他便抱着阿辞打算回宫。
陆辞见父皇这就要走,连忙在他怀里扭动着身子表示抗议:
“父皇父皇,今日我的风筝飞得最高,小姑姑还没给我奖励呢!”
闻言,陆廷渊睨了昌平一眼,昌平内心默默抓狂。
我的小祖宗,您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她硬着头皮哄劝道:“阿辞,下次见你时,小姑姑再把奖励给你好不好?”
陆辞摆摆手,稚嫩的声音再次冲击着众人的耳膜:
“不用啦小姑姑,今天是因为有小鱼姑姑,阿辞的风筝才能飞得最高,你把奖励给小鱼姑姑就好啦!”
说完,还一脸得意地瞧向姜澂鱼。
意思是:阿辞我啊,都没有自己要这份奖励呢,阿辞真是世界上最体贴、最懂事的小孩了。
骤然被点名,姜澂鱼心一紧,僵硬地低下头不敢回视。
今日她既得了太子殿下的青睐,又在陛下面前露了脸,落在有心之人眼里,定以为她居心叵测了吧。
说是选伴读,但被选中的这几个姑娘,除了后加进来的叶兰蕙,哪个不是出身名门,哪个不是容貌姣好且未许亲?
就算是一心想嫁给自家兄长的许兰茵,肯定也被家中父母亲耳提面命过,若有能站在陛下面前的机会,一定得好好表现。
其余几位更不必说,当年要不是她们年岁尚小,宁王妃之位可能还真轮不到她。
姜澂鱼僵着脖子低着头一动不敢动,只悄悄用余光偷瞄着不远处的地面。
那片玄色龙纹衣角渐渐走近,就停在离她咫尺的地面上。
霎时间,她屏住呼吸。
天地间静得可怕,只有如雷的心跳声在胸腔内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