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幽暗而狭窄的通道,忽然有花的香气袭来。
云渺惊讶地抬起头,碎金色的闪光落在她伸出的指尖。
黑暗之中豁然洞开一方开阔的天地,纷纷扬扬的金色粉末从天心某一点落下来,携着数不尽的花香,像是下了一场金色的细雨。
狭长的通道尽头是一座赌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繁华得令人难以置信。
举目所望尽是香花、烈酒、赌桌和堆成小山般的筹码,买醉的瘾君子和豪赌的狂徒大笑着碰杯,甘冽浓稠的酒光泼溅似的洒落一地。
在这座破败肮脏的畸形建筑群里,居然藏着一处这样奢靡的场所。
整座赌坊宽阔而豪华,横梁之间悬挂色调艳丽的轻纱。那些薄纱上的装饰竟然是一片片金箔,时不时有闪着光的金屑落下来,携着花的香,就变成落在头顶的金色的雨。
癫狂的赌徒们正在狂笑着推出巨额的赌注。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坐庄的小老头嗓音嘶哑地高喊。
“大大大大——!”一帮人挤在赌桌边大吼。
“小小小小——!”另一帮人同时大吼。
云渺正惊讶地张望着四周不可思议的一切,身边的谢止渊轻轻笑了下,附在她的耳边说:“别惊讶。在这里就要装出不可一世的模样。”
他似乎十分熟悉这里的一切,随手从袖口取出一枚碎银放在门边一位从人的掌心,让从人领着他们往赌坊深处走。
“这是长安城最大的赌坊。赌坊没有名字,因为位于百鬼坊地下,这里的人就叫它百鬼赌坊。它比西市鼓楼那边的赌坊还要大,因为这里的人赌得很大。”
谢止渊低声为云渺解说,“来这里赌博的都是些亡命之徒,反正花的是不义之财,输光了就输光了。”
“若是输到什么也不剩,下雪天出去一躺就冻死了,也无所谓。”
他垂眸笑了笑,轻声自语般的,“无人会在意一个贱民的生死。”
云渺仰头望着横梁间轻纱上的装饰:“那些金箔是真的金子吗?”
“是。”谢止渊答。
“没有人拿走吗?”云渺觉得那些金箔触手可及。
“没有人敢,因为赌坊的规矩很严。”
顿了下,他不在意地说,“倘若违背......”
“......就会死。”
云渺悄悄打了个寒颤。
“客官要玩点什么?”
赌坊尽头的长桌前,头发花白的庄家小老头搓了搓手,抬起头,堆满笑意。
他方才已经观察过这两位客人的衣着打扮。
走在前面的年轻公子一袭华贵的锦缎大袖袍,发间缀着的羊脂玉看起来价值千金。
而他身后的漂亮姑娘也一身华美的襦裙,露出的一张脸姣好清丽,肌肤莹然如玉,看起来就是温养在金玉之中的女孩。
这种客人在百鬼坊最受庄家欢迎。
这些年轻的贵客花起钱来大手大脚,总是在赌桌上豪掷千金,每输一局都能让庄家赚得盆满钵满。
“博戏。”客人回答,推了一枚玉牌上去。
博戏是一种比较复杂的玩法,赌局双方各执青色与白色棋子,用六支箸和十二枚棋子对赌,这种游戏在世家公卿之中很流行。
不过在百鬼坊的地下赌场,玩法得到了简化,双方只用三支箸和六枚棋子,一局玩起来很快,输赢之间赌注如流水般往来。
“赌什么?”庄家小老头笑眯眯。
“银票。”赌桌对面的少年微笑。
一名从人从他手中接过一沓银票,弯身递到庄家的手中。
小老头低头看了一眼,神色突然变了,抬起脸,压低声音,问:“一张千两银票一局?”
“不。”对面的少年回答,“十张一局。”
“......一万两一局?”庄家小老头舔了舔嘴唇。
他有些贪心,又有点慌乱。十张一千两银票一局,玩十局就相当于一万两黄金......这个金额的赌注相当于这张赌桌上整整一年的全部收入。
但是无论如何,他不能拒绝。百鬼坊的规矩就是不能拒绝,无论你赌的是一张银票、一条腿、一对眼睛......还是一条命。
庄家小老头压抑住咚咚的心跳,挥袖推出一张青白两色的棋盘,笑意盈盈地朝对面的少年作揖:“客官请。”
他愣了一下,看见对面的少年摇了摇头。
“对赌的人不是我,”少年微笑着,忽而把背后的女孩推到赌桌前,“是她。”
“......她?”庄家小老头懵了下,看向赌桌对面的女孩,她顶着一张乖巧而纯真的脸,看起来连赌局的规矩都不懂。
“不可以么?”谢止渊问。
“当然可以!”庄家小老头连忙点头。
云渺有些无措地被推到赌桌面前,手里被塞了一枚青色的棋子。她茫然抬头,却听见身边的少年在耳边低语:“别怕。我教你。”
“输了怎么办?”云渺小声问,有点紧张。
“输了就输了。”
谢止渊笑了下,从后面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执住她的手,帮她握紧手中的棋子,“况且,有我在,你不会输的。”
三支箸叠在一起,“啪”地一响。紧接着,六枚棋子在棋盘上落定。庄家执白,玩家执青,赌局正式开始。
因为这张桌上的赌注太大,周围不少人好奇地围拢了过来。
赌桌前,一袭清丽襦裙的少女握着棋子,微微抿着亮色的唇,神情认真又有些懵然。
身后的少年执着她的一只手,时不时在她的颊边轻声耳语,额发微微垂落,遮住他低垂的眸光。
“入水。”有懂行的赌汉在一旁念出棋步。
“牵鱼!”又有个赌汉拍手大喊。
“......骁棋!”片刻后,人们轰然起哄,“胜了!”
云渺有些惊讶地眨眨眼,她居然就这么赢了。
赢的过程出乎意料地不算艰难。她很快就学会了这种博戏的玩法,而且谢止渊总在身后低声指点她下一步棋怎么走。此外,她这一日的手气格外地好,总是骰出形势最好的箸。
“下一局还是十张银票么?”
庄家小老头哑声问,舔了下干涸的唇。
他有些不安,仅仅一局他就输掉了这张赌桌足足十分之一的收入,再输个一两局他就可以从赌坊收拾东西走人了。
“不。”对面的少年微笑。
庄家小老头缓了口气,以为他要减少赌注,却听见他含着笑说:“一百张。”
一百张银票,就是一万两黄金。
这下庄家小老头直接“嘶”了一声,周围那些围观的人群也“轰”了一声。
“一百张还是有点少了......”
对面少年的脸上挂着不顾人死活的微笑,他似乎真的十分认真地思考了下,旋即漫不经心地说,“一千张吧,我嫌麻烦,一局赌完。”
一千张银票,十万两黄金......
那就是足以买下整座赌坊的赌注了。
庄家小老头舌尖抵了下牙齿,被迫站起身,缓缓行礼:“这位小公子,赌注金额太大了......容我向坊主大人禀报一声。”
谢止渊随意地点了下头,无聊地把玩着一枚棋子,棋子勾着一绺儿云渺的发丝,缠绕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间,他就像小孩子玩花绳那样翻来翻去地玩。
片刻之后,庄家小老头从幕帘后出来,作了个揖:“这位小公子,我已经问过坊主大人,因为赌注实在太大,按照百鬼坊的规矩,我们需要你证明带来的银票确实能兑换出这个金额的银两。”
这个要求不算过分。银票上写的仅仅是一串数字,倘若客人不能证明银票能够兑现相应的金额,这场赌局就算是欺诈,而百鬼坊不允许欺诈。
“明白。”
谢止渊礼貌地点头,从大袖里取出一样东西,随意一抛,扔到庄家小老头手里,“把这个带给坊主看。”
那东西在空中飞快地划过一道弧线,仰着脖子的人群都没能看清那是什么。庄家小老头也不敢看,毕恭毕敬地接了就走。
又过片刻,庄家小老头重新回来,神色已经彻底变了。
他深深作了一揖,压低声音问:“传坊主大人的话......接下来这一局,公子是要以自己为赌注么?”
对面的少年伸手拍了拍身边女孩的发顶,随口答道:“是啊。”
他抬起头,颔首,微笑:“我是她的赌注。”
“……我们真的没问题么?”
赌局重新开始,云渺一边踮起脚选箸一边念念叨叨,“要是输了怎么办?我就算是从现在开始在这里打工到老死也还不了十万两黄金......”
“别怕。”谢止渊听笑了,“输了也没关系,你只是输掉我而已。”
“我可不想输掉你。”
云渺小声嘟嚷,“你太贵了,我赔不起。”
这边的赌桌上两个人正在说着话,对面的庄家小老头已经冷汗涔涔。
他抹了一把额角的汗,听见胸腔里激烈的心跳声,这局要是输了他就把整座赌坊都输掉了,坊主大人大概会直接给他痛快地来一刀。
“入水。”人群里有人在念棋步。
“入水。”对面的赌桌进行着相同的步骤。
“牵鱼。”庄家继续。
“牵鱼。”玩家跟上。
云渺有些紧张地咬着唇。
她骰出的每一箸都是最好的,但是对面的形势也很好。棋盘上,她这边的骁棋犹如一位孤独的王,孤军深入朝对面发起冲锋,而对面的散兵则保持着缠斗,两边的青白棋子厮杀在一起。
“最后一步。”庄家小老头嘶哑地说。
博戏进行到第六筹,前面五次都是一胜一负,只要再赢下一筹,云渺就赢了。
她紧紧咬着唇,纤白的手指落下最后一支箸。
这时候,对面的庄家小老头突然长舒一口气,拨下一枚棋子!
“......骁棋!”
人们高声起哄,“庄家胜了!”
最后一刻,棋盘上庄家的散棋成围攻之势,吃掉了云渺的最后一子。
那颗孤零零的青色棋子倒下,“啪嗒”一响,滚落下去。
四周的人群轰然而动,高呼着大力拍桌。几名佩刀剑的从人交换了眼神,缓缓地围拢上来。这是赌局输了以后要求玩家交付作为赌注的对应金额的意思。
“谢止渊......”
云渺手里还抓着一支箸,整个人已经有点慌了,回过头,“怎么办?我输掉你了......”
身边的少年却毫不在意地笑起来。
他抬手拍了拍她的发顶,弯身凑到她的颊边,悄声耳语:“别怕,你不会输掉我的。”
“还请这位小公子完成交付。”庄家小老头哑声说。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