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点”的魔法说过就过,沿路的商铺皆已落下卷帘,夏茯身披皎洁月光,孤零零走回学校。
这个点只要向门卫出示校园卡就能通过传达室,但麻烦的是女生寝室。透明的玻璃大门后挂了U型锁,需要按上一边的门铃,请值班的宿管阿姨来开门。
F大对学生实行统一管理,晚归的人得在宿管那里登记姓名、到达时间以及夜游理由,次数多了还会告知辅导员,作为学生德行的参考,很影响期末的奖项评比。
好在这周轮班的是夏茯的熟人,徐阿姨。
在按下按钮的五分钟后,她熟悉的身影便准时出现在玻璃门后。莫约四十岁的中年女性身穿天蓝色的短袖制服,酒红色的长发烫成小卷,像羊毛般堆在肩上,簇拥住那张粉扑扑的圆脸。
徐阿姨一边弯腰摸索兜里的钥匙,一边朝夏茯露出亲切的笑容,招呼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有男朋友了哈?是不是你班上那个有点胖的小男孩?”
她将半个身子探出门外,好奇地四处张望,想要找出夏茯背后的神秘存在。
要是真有男朋友倒也好了,像自习室里的,愿意给她买满满一兜点心。
夏茯在心里叹了口气,解释说:“没,最近家里很需要钱,我去餐馆打工了。”
她朝徐阿姨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笑容十分无奈。“今晚520,客人比平时多很多,所以我也跟着加了班。我打包了一点剩饭回来,可以放冰箱么?”
闻言,女人咧开嘴,发出一连串欷歔的声音,“啊呀呀,真是辛苦了。快进来。”,终于侧开身体,把夏茯带进宿舍。
宿舍一楼询问处后面就是宿管的办公室,里头从电视、电话机到冰箱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张值班用的小床。
徐阿姨一把拉开冰箱,给夏茯指了个空位:
“放这里吧。”
“我这里还有个苹果,哦!牛奶也有。拿去吃吧。瞧你瘦的,摸起来只有一把骨头了。”
她将胖乎乎的手指搭上夏茯的肩膀,亲热地揉搓她的肩头,安抚道:“没事的,经历这么大事,他也应该长教训了!之后就好了!你作为姐姐,总要多照顾些弟弟。”
夏茯难以招架此等热情。她僵在徐阿姨的怀里,如同一直被拎住后颈的奶猫,只能扯出腼腆的笑容。
在家靠亲人,出门敬师长。
因为这份礼貌与顺从,夏茯成了宿管阿姨最喜爱的聊天对象,每次路过都会被她们留下来说话。时间久了,对方也真成了夏茯的半个亲阿姨,把她的家庭情况摸了个清楚。
但夏茯也得到了相应的好处,记录本上一清二楚,没有她的晚归记录。
寝室是四人间,夏茯所处应用数学只有她一个女生,剩下三个便都是隔壁金融专业的姑娘。
课余社交需要金钱维系,但夏茯穷的双手空空,既不逛街也不唱歌,她大多数时间在勤工俭学中度过,很难加入快乐的女子会。
于是几人平时最大的交集就成了高等数学这种基础课程,关系评下来只能说是普普通通。
她们愿意搭理自己,纯属人好。
520白天,三人结伴前往期待已久的主题公园,玩了一天累得够呛,这个点均已洗漱熄灯,蜷在柔软的床铺上整理烟花秀的照片。
夏茯一进门就听到她们讨论合影发美丽公主还是可爱的公仔的声音。
“我回来了。那个,我买今天找了个卖花的工作,赚了一点钱,先还一部分可以么?这是我挑出来最好看的几支玫瑰,给你们摆在桌上么?”
她们最近拍了“一月鲜花”的服务,现在每人桌上都摆了一个精致的水晶花瓶,插着冷链送来的时令鲜花。
这也是夏茯打算投其所好的原因。
“谢谢啊,花放着就好!钱你先收着吧~等周转过来再说。”
兴头上的姑娘们分神回了夏茯一句,马上又进入下一轮讨论。
绘有星星、月亮的帘幔中传来女孩们的笑声,橘黄色的夜灯将她们窈窕的影子投在帘上,好似绘本作者描绘公主的剪影。
“嗯。”
电费能省就省,夏茯站在黑暗中,就着那点光亮插好了玫瑰。
这个点公共浴室已经打烊,她去楼梯道打了些热水,简单洗漱过身体就爬上床铺。而插座下充电的手机幽幽发光,显示洗澡时有人给夏茯发新消息。
这个点会是谁呢?
夏茯心中满是疑惑。
划开手机屏幕的那刻,鲜红的转账记录照亮了她的脸庞。
就在刚刚,弟弟夏常青主动给她转了200元现金,转账标题特地写了“520快乐”。而记录再往上是一张照片,穿着黑色潮T以及军绿的工装裤的少年正蹲在纯白的醒花桶前,朝镜头摆出经典的rapper手势,表情又拽又酷。
“我今天被爸妈拉去公园那边卖花了。”
“别总说我乱花钱,我这张脸去当网红做点小生意分分钟就赚回来了!你这飞机场今晚一定没人追吧?这个红包拿去买点东西吧!”
他黑色的短发做了当今时髦的锡纸烫,配上清隽的面孔,真有几分“网红男孩”的意思。
夏茯注视着弟弟年轻的面庞,嘴角略微上扬。
但随着手指上滑,看到那些由她发起的转账记录后,夏茯唇角的弧度便逐渐僵硬、崩成直线,最后凝成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都说长姐如母,在父母外出摆摊的时候,是夏茯在家陪伴弟弟常青。她稚嫩的双手还没抱上几天洋娃娃,就牵住了这个宝贵的胖娃娃。
她妈苦等了三年才怀上这个命根子,为了稳固根基,孕期吃遍了全家上下提供的补品,结果临盆时硕大的婴儿差点要了她的老命。
夏常青出生后还是很胖,三岁的小孩一顿就能吃掉十个大饺子。他白胖的小手好像没有骨头,夏茯觉得这辈子从没摸过这么软的生物。
在贫穷的家里,包了肉饺子是最好吃、最珍贵的东西。好在弟弟认得这个监护人,会傻笑着扒拉一两个给她。
但奶奶不愿意。
“谁教你这么干的?!”
老人尖声惊叫,就像看见“耗子”爬上餐桌。她一把掐住夏茯的胳膊,把她从弟弟身边扯开,然后用力抽打她的嘴巴,恶狠狠地斥骂:
“你这个好吃懒做的赔钱货!怎么敢偷弟弟的东西吃?!”
嘴上火辣辣得疼,夏茯一边哭一边躲,求饶说:“我再也不敢了。”
饥饿一下成了夏茯生命中的关键词。
她站在离桌子很远的角落,看弟弟从跌跌撞撞跟在身后的小孩,逐渐长成比她更高大、更强壮的破坏专家,嘴里开始出现“奶奶”才会说的话。
从看见姐姐被打哇哇大哭,到漠不关心不过一两年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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