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睫轻抬,凌厉的视线毫无遮拦地扫来。
崇嫣像是怕被这目光蜇到,下意识地避入阴影中,她双手捂住嘴巴,本能地将快要溢出喉口的呜咽吞了回去。
她得救了,可是左呼缇王倒下前的喊话萦绕在耳:
——霍凛要向我们所有人复仇。
外面的男子是谁?
真的,会是……
车壁上传来两声敲击脆响,崇嫣浑身一颤,男子冷淡的声音传进来:“沈姑娘,在下东厂锦衣卫魏凌迟。”
哦,原来是魏凌迟啊,崇嫣脑子迟滞地想,心中也钝钝的,魏凌迟此名她亦很耳熟。
是姜少娴写于桌案宣纸上的,想要除掉之人的名字。
是了,崇嫣恍惚地想,魏凌迟也是今日进京。
车壁又传来两声敲击声,男子说话毫不客气:“先出来。”
崇嫣想站起身,可双腿软得厉害,她又无力地跌坐了回去,漫进车厢内的水逐渐被染成血一样的颜色,她惊魂未定,嗓音哝哝的发颤:“大人,我、我的腿僵了,站不起来……”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车厢外,霍凛眼瞳骤然一缩,他身姿一个起落,如燕雀般落于倒翻的马车厢顶部。
他放弃了西北世子的身份,戴上面具选择做魏凌迟。
他放下了最擅长的银枪,转而拿起了锦衣卫的雁翎刀。
阿姊和师父们的传信霍凛看都未看就全部烧掉了,谁劝阻都无用,只有每当他离覆灭仇敌更近一步时,每当他亲手将刀刃捅入敌人身体里时,他的心中才会涌起密密麻麻的快意。
这是无可替代的,复仇的快意。
他以为,当他与崇嫣相遇时,他亦会如此。
真是讽刺啊,霍凛心中泛起轻嘲,唇角亦勾起嘲讽的弧度,他特来灭左呼缇王,这个猜出他身份的男人的口,却阴差阳错救了当年给他下毒的女人。
马车厢四四方方,就像上京达官贵人养花的花房。
而霍凛居高临下立于‘井’边,冰冷的眸光轻缓地落在花房内的娇花身上。
仅一瞥,他的目光就变得复杂且尖锐。
她春衫那样薄,如今湿淋淋地贴着那玲珑曲线,衣领被人为扯坏,拢不住春光,只好被一只发颤的柔荑勉强按压住。
鞋履在挣扎中掉了一只,露出莹白的脚背,因他的目视,那玲珑脚趾蜷了蜷。
这一刻,霍凛心中杀意满胀。
虫豸般的东西,死到临头,竟还想行媾礼。
他配么。
霍凛用雁翎刀轻轻一划,车帘被刀锋撕裂,飘飘扬扬落下,完全罩住了少女。
崇嫣头脸骤然被车帘拢住,她什么都看不见,正抖抖索索,要将罩住自己的车帘扯下时,突然被一人紧紧压在逼仄的角落,过分贴近,像是一个紧实的拥抱。
男子粗重的呼吸隔着布料传入耳中。
仿佛凶兽对自己的领地被动了感到愤怒,按捺不住地加重鼻息。
“魏大人?”隔着车帘,崇嫣双手抵着冷硬的胸膛,被困于方寸之地,一时不敢乱动。
靠得如此之近,她才闻到男子身上有着淡淡的冷香,好似孤山松雪一般清淡。
这冷香好似会刺痛她,令她眼眶泛酸。
“车厢狭小,见谅。”霍凛让开了身子。
原是不小心压着她的,车帘笼罩下,崇嫣抹了抹脸,不知怎么,她就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些,理好发丝后,这才扯下罩住头脸的帘布。
罩脸的帘布飘飘然落下,崇嫣抬眼望过去,只看到男子下颌线条,面具侧面泛着幽冷的光。
他没有看她。
崇嫣垂下眼睫,捡起鞋履和湿袜,包裹住裸露的足,又用帘布裹身,裹得严严实实,做完这一切后抬起眼帘,见一只手伸到自己面前来。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很好看的一只手。
崇嫣将手搭了上去,刚触到一点肌肤,就被人反手紧紧攥住,她借着对方手劲缓缓站起身。
崇嫣仰头望着天空:“魏大人,您施展轻功带我上去吗?”
半晌,她听到了一声嗤笑。
霍凛的笑容冰冷至极,更是手掌施力,将崇嫣大力扯到身前:“姑娘何意?”
触及她睁得大大的,万分无辜的杏眸,霍凛心中恶意横生:“轻功带人需搂腰勾缠,姑娘与西厂亲厚,魏某实在不敢过分接近。”
“怕一个不小心,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我、我不知道施展轻功会如此……放开……”崇嫣挣扎着,手腕却怎么都挣脱不开霍凛桎梏。
霍凛更是不允许她挣脱,讽刺道:“力气这般大,看来腿软站不起身,是装的……”
他强势攥紧崇嫣手腕,指腹无可避免地触到崇嫣腕脉,她的脉息比普通人还要微弱些。
武者的腕脉不应当如此。
霍凛神色微凝,崇嫣的武功呢?
他还欲再探,少女却一口咬上他手背,咬得鲜血淋漓。
明明被咬的是手,却有一股难以言说的刺痛感顺着他的心脏蔓延。
霍凛放开了崇嫣,后者站立不住,踉跄跌坐回去。
刚一抬眼,就见雁翎刀的刀刃泛着幽冷的光,他竟拔出了雁翎刀。
这一刻,崇嫣脸上血色褪尽,她愣愣地望着立于她身前的男子,面具之下,那双星眸冰冷且充满杀意,刀锋湛湛袭来,割断了她耳边的发丝,从她脸侧穿过,钉住她身后的一只大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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