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舒服,又觉着身上渐泛寒凉,她虚弱地蜷起手脚的时候,耳边响起一道声音。
男人的声音。
“真麻烦。”听来似古琴空弦,质感那样低沉。
语气是冷的,但随后她周身却是逐渐有了温度,有了暖意。
光亮透过窗格,折来一缕落到楚凝眉睫,她长翘的睫毛覆在眼睑上,忽而颤了颤。
楚凝幽幽转醒,口很渴,浑身也莫名酸软。
“云萝……”她揉揉眼睛,哑哑地唤了一小声,可却没人搭理。
楚凝蹙起眉,噫呜声含着点娇怨,一时未清醒全,还当是在自己的闺房,便肆意地展开双臂伸了伸懒腰。
右手疲软落下,触及一片硬朗。
楚凝微怔,素手迷糊着覆过去摸了一下,温温凉凉的。过了短瞬,她又好奇地蜷着指尖,往那上边儿轻轻摩挲起来,触感结实又特别。
是玉石枕吗?
云萝也真是,刚入春就取出来作甚,天还冷着呢……
楚凝薄薄的眼皮眯拢着,尚不能适应亮光。
还未来得及多想,耳后突然循得一声好似男人被磨灭了耐心的声息。
她右手一顿,人也跟着愣住。
“挠什么。”
那人含哑的声儿从喉间缓缓发出,裹挟容忍,倦懒的调又隐约沾染了丝旖旎。
楚凝被惊得娇躯一震,倏地转过身去。
枕边躺着一男人。
他月白蟒袍的领襟乱散开来,像是被谁拉扯过,露出了里边半敞的丝衣。
而她此刻的右手心,正覆在他坚实的胸膛。
楚凝陡然间大骇,蓦地缩回手,一声惊呼,裹紧被衾连翻带滚地离远了他。
这番楚凝是彻彻底底清醒了。
“你、你……”她声调止不住地抖,心尖也在发颤,方醒后的柔润双眸溢满惊慌无措。
见过一眼的太子殿下,楚凝当然认得,可这会儿就算共枕,也只该是她所谓的夫君。
为何一觉睡醒,同榻而卧的是他呢!
楚凝完全是懵的,忙不迭往下探了眼,见自己的寝裤是乱的,那儿也隐有诸多异样不适。
都这样了,饶是她再怎么不谙春事,还能不懂发生了些什么吗?
楚凝躲在床角,溢出声微弱的哭腔。
出了这样的荒诞事,她忍不住惊慌,却又没那胆子冒犯这个人。
楚凝强迫自己镇定,张了张嘴,本鼓了气欲开口质问的,可一瞧见太子双目还阖敛着,一条腿踩地,另一条腿曲搭榻边,看起来颇为疲乏,完全没有要为此做解释的样子。
离家后绷在心里头的委屈,刹那间全都抑不住了。
懂事归懂事,这样的晴天霹雳打下来,任哪家的女儿都不能气定神闲地承受着。
楚凝抱住自己一点点哭起来,又不敢太大声,细细碎碎地压在喉咙里。但那人是半点儿反应都无,压根没当回事儿似的。
楚凝一憋屈,泪珠便一颗接一颗地夺眶坠落,慢慢开始放声啜泣。
那一哽一哽的尾调天生又娇又糯,惹人心疼,哪怕是哭得不像话,也尤其好听。
可惜顾陵越当时身子极不爽朗,毒发折磨睡不踏实,又是一夜宿醉。
还亲自伺候了这姑娘大半宿,闹得很。
他正头痛欲裂着,只觉得哭哭啼啼的声扰人。
顾陵越起先也没想跟个小姑娘计较,皱着眉抬起小臂,遮盖到自己眼前。却不想,凄恸的声儿在耳边盘旋不离。
她越哭越凶了。
顾陵越薄唇抿紧,再忍片刻后,终于失了耐性,透哑的嗓音一沉,语气带出些狠厉。
“别哭了!”
楚凝吓得一哆嗦,倏地噤了声。
在这皇权无上的宫府之中,别说是一国诸君了,随便一个王孙贵戚都能轻而易举要了她的小命。
楚凝是真的害怕,被他一凶后,死死咬住下发颤的唇,忍下哭声,动也不敢乱动。
“咚咚咚——”屋门突然被人敲响三下。
以为是府上来了人,楚凝身子猛然僵住,心一慌,眼角顿时又蓄满了水光。
下一瞬,门外的男子便开了口:“殿下,是时候回宫了。”
顾陵越没答,又躺了会儿,才慢慢移开胳膊,两指捏了捏高挺的鼻梁。他正要起身,略掀眼帘,就看见窝在床尾的那姑娘。
她蜷缩在被褥里,眼神茫然无措地望着门的方向。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注视,楚凝下意识回眸。
两人的视线就这么撞在了一起。
他面容冷白,那股子病态清晰可辨,却丝毫减不弱他自带威慑的气场,反而更增添了强烈透骨的冷意。
楚凝噙着的泪一刹凝成豆大的水珠,晶莹剔透地坠在长睫上,颤颤如丝地一眨,就啪嗒滴了下来,滚过那丝滑的脸颊。
楚楚可怜得有如一朵被采撷的娇花。
好像他做了天大对不起她的事儿,给小姑娘委屈的。
顾陵越瞧了她须臾,不慌不忙扶着床沿坐起来。楚凝畏惧地向后挪,背抵到床柱了,便把双腿往里缩,能离他远一点是一点。
她这小动作,顾陵越自然察觉到了。
可任凭眼前的淑颜美色多娇怜,他的心肠也动不了恻隐。
顾陵越抬手正了正白玉簪冠,又理整昨夜被她拽开的衣裳,重新系了腰封,漠然无言,便要下床。
“等、等等……”楚凝一急,怯生生地叫住他。
他要这么明晃晃地出了这门,那她新婚夜与旁的男人颠倒私通的罪名不就得认了,她自己以死伸冤都没关系,却不能连累整个楚氏蒙羞。
可真想砸枕头过去,骂他混蛋!
但理智告诉她不能冲动。
楚凝强撑着,悄悄攥紧拳头,哭过后的音色是娇哑的:“妾、妾身嫁的是六王爷,殿下这般、唐突,到、到底……是要怎么样?”
顾陵越听出她的怨,左腿还支在榻边,偏回了头。
楚凝慌极了,却还不忘斟酌措辞,生怕这人一怒嫁祸她勾引在先什么的,要拿楚家问罪。
“这是陛下赐的婚……律例上,没有兄长替为圆房的道理。”楚凝咬咬牙,稳住哭颤的声线,是要他给个说法的意思。
顾陵越目光落到她脸上,带着不明意味的探究。
这姑娘背地里妄议他时虽胆大包天,可他倒是没想过,她看着柔柔弱弱的,遇到这种事,还能这样冷静地和他对峙。
还以为她哭完是要求饶了。
顾陵越突然极轻一笑,那是从鼻息透出的丁点气音,慵懒而随意,仿佛是见着了什么有趣的。
被他睨着,楚凝心紧了紧。
只见男人眸光略略往下垂,楚凝不经意被他引着,顺他视线看向那处。
她睡躺的地方,铺有一方命妇备下的白喜帕,那是洞房后用来验处子身的。
而上边儿,赫然有处干涸的褐色血迹。
楚凝呼吸骤然窒住,心重重一悸。
顾陵越瞅了眼昨夜自己特意留下的指血,不明不白的语气。
“你不说,孤不说,谁会知道。”
他看进她含着春水般雾气的眼睛,慢悠悠地一字一字讲出来,嗓音低沉也恶劣,轻轻滑过她耳畔,跟刻意在吓唬她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