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长暮仍是一派平静,没有被圣人奖赏夸赞后的喜形于色,反倒波澜不惊的倾身道:“为君尽忠分忧,是臣子的本分,微臣不敢居功。”
永安帝欣慰的笑了,重重拍了一下扶手,站起身来。
高辅国见状,赶忙走上来扶住永安帝。
永安帝慢慢的走到韩长暮面前,目光灼灼的看着韩长暮,又是欣喜,又是忌惮,神情有几分深幽:“久朝啊,你进京快一年了,朕对你格外的看中,你也确实没有让朕失望,”他抬手,重重拍了两下韩长暮的肩头,语重心长道:“韩王府里不止你一个儿子,韩家军里能征善战,能为将帅者的也不止你一个,韩王也不必非要倚重你。”
阳光从浅蓝色的玻璃窗透进来,冷冷的落在永安帝的脸上,他脸上的神情格外的深邃,说出的话也别有深意:“久朝,你好好办差,你我君臣相和,朕,是倚重你的。”
韩长暮有些诧异,永安帝的这一番话说的格外奇怪,他竟从那话中听出了良苦用心,在永安帝深邃的脸上看出了,慈祥。
他顿觉诡异,莫名的打了个寒噤。
永安帝有冷酷,有无情,有杀伐决断,有心机深重,但肯定不会有,慈祥的。
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了声是:“微臣明白。”
永安帝深深的看了韩长暮一眼:“你明白?当真么?”
韩长暮硬着头皮开口:“是,微臣明白陛下的苦心,定然不负陛下的看重,定然以朝事为先。”
永安帝无奈的苦笑摇头,索性将话说了个明白,不再和韩长暮兜圈子了:“不,你不明白,以朝事为先是朕对朝臣们的苦心,但对朕事事坦白却是朕对儿,”他格外艰难的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是朕对子侄的苦心。”
韩长暮骤然一脸的恍然大悟,其实心底不屑的轻笑一声,难怪啊,难怪永安帝这么个铁血无情之人,却突然对他搞起了怀柔这一套,他身为韩王世子,手握重兵,功高震主,与永安帝之间天然就隔开了一道鸿沟,根本就跟君臣相和沾不上边。
他这样想着,面上却露出感念无比神情来:“微臣明白了,陛下这般信任,微臣惶恐,感激涕零。”
永安帝叹了口气,又道:“安南郡王府的事,你做的很好,此事就交给你,定要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韩长暮平静的应了声是,心下松了一口气,十分清楚这件的事就这样有惊无险的度过去了。
此时已经是正午了,永安帝赐了两个食盒给韩长暮,一盒子是点心,一盒子是饭菜,高辅国派了两个小内侍提着食盒,送韩长暮出宫。
晴朗的日光下,偏殿里更加的亮堂了,高辅国点了一炷香,轻烟袅袅,散落着清甜的香气,他看着永安帝微阖双眼,像是有些苦恼,愣了一下,低声道:“陛下,该用膳了。”
永安帝闭着双眼“嗯”了一声。
高辅国退出殿门,压低了声音朝外头说了几句。
不多时,一队婢女端着一个个红漆四方托盘鱼贯而入,将一个个盘子轻轻搁在食案上。
许是知道永安帝心情不虞,这些人的动作都格外的轻巧,连呼吸声都微不可查。
高辅国小心的揭开白瓷盖子,捏着银针在一个个的盘子里试过,饭菜的香味儿陡然扑出来,连方才那清甜香气都遮盖不住了。
“陛下,该用膳了。”高辅国轻声细语道。
永安帝陡然睁开双眼,精光在眸底一闪而过,扶着高辅国的手,虽慢却格外沉稳的走到食案旁坐下。
吃了一口高辅国布的菜,他慢慢道:“你说,久朝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这话高辅国哪敢随便说,他想了又想,为难道:“这,韩大人是青年才俊,老奴是个草包,哪里猜得透韩大人的心思啊。”
一句话就把永安帝给逗笑了,他扑哧一声,一口汤喷了出来,指着高辅国,笑不可支:“你这个老货,对,对,你是个草包。”他慢条斯理的吃了几口炙肉,他素来喜肉,每顿饭都是无肉不欢的,可这个时节有些热了,肉吃多了难免心火旺盛,他撂了竹箸,摇了摇头:“时气热了,晚间做一道冷淘。”
高辅国迟疑了一下,时气还没到最热的时候,永安帝又上了年纪,晚上吃冷食,怕于肠胃不和,但他又不敢开口劝永安帝改主意,便琢磨起折中的法子来。
永安帝漱了漱口,接过高辅国沏好的香茶,浅浅啜了一口,思量道:“安南郡王府那里,还是要盯紧一些。”
高辅国应了声是,他知道即便韩长暮说的再如何的言之凿凿,也无法彻底打消永安帝的疑心。
这或许就是为君之道吧。
马车迎着晌午明亮的暖阳,碾过青石板路,吱吱呀呀的往十六王宅驶去。
赶车的人是金玉,他挥动鞭子,甩出“啪啪”两声轻响,马儿陡然往前狂奔,马蹄子重重的落在青石板上,马蹄声大作。
“世子,后头的人撤了。”金玉没有回头,压着声音道。
隔着车帘,韩长暮闭着双眼“嗯”了一声,这次的事情格外的奇怪,他平日出入宫禁,并没有人会跟踪,而这回却不同,他刚在长乐门外上了马车,便察觉到车后有人在跟着,马车慢那人便慢,马车快那人便快,跟踪的手段并不高明,甚至没有刻意隐藏身形,似乎是有意让他知道有人在跟踪一样。
跟踪他的这个人,虽然不知道是听命于谁,但总逃不出他知道的那几人。
他反复推敲今日在永安帝面前的奏对,确定了并没有什么漏洞,至于永安帝信或者是不信,他并不关心,他只要做到没有漏洞,即便是怀疑,也查无实证。
信任本就是一种很玄的东西,有时候求而不得,有时候又唾手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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