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瑛疾步走进冰库,一进来,他就“哎哟”一声:“这都什么味儿,真够提神醒脑的。”
冷临江咧嘴一笑:“孙仵作,你闻闻,这气味是什么东西散发出来的?”
孙瑛微微偏着头,凝神片刻:“这些都是药材的味儿,只是气味格外的刺鼻,即便经过炮制,也难以彻底消除,这里应该曾经存放过水蛭、地龙、鳖甲、五灵脂和五倍子。”他微微一顿,又仔细辨别了片刻,双眼陡然一亮:“对,还有血,有血腥气!”
冷临江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听到这话,何登楼兴奋低语:“大人,这里是不是存放过那些尸身,是不是可以把闵家的人都抓起来严加审问了?”
“你想太多了!”冷临江重重拍了一下何登楼的头:“这些都不是实证,根本不能指证闵家有罪,严审更是不可能的,闵家身后有杨国公府,有小杨妃,一时半刻是难以动摇的,咱们能进来搜查一遍,已经是把人都给得罪完了。”
何登楼有些丧气,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再度兴奋起来:“大人,最里头那间冰库里,存放了违禁之物。”
冷临江神情一肃:“是什么违禁品?”
何登楼眨了眨眼:“是炮制后的乌羽玉。”
冷临江一阵愕然,显然没有料到,闵家会如此的胆大包天,连此物都敢私藏。
他径直走到存放了乌羽玉的那间冰库,被满地密密麻麻的血红色乌羽玉震惊的半晌无语。
闵弘义脸上一派死灰,唇角嗫嚅,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孙瑛已经见识过那间冰库的壮观景象了,至今都觉得震撼无比,连连咋舌:“这冰库里炮制后的乌羽玉足足有一百来斤,太壮观了,乌羽玉就够难的了,又用十种毒物炮制过就更罕见了,炮制后的乌羽玉必须用冰库保存,药效才能经年不散,这闵记商行的手笔真是够大的!”
冷临江错了错牙:“我知道乌羽玉有迷幻人心之效,那么用毒物炮制后的乌羽玉,迷幻人心的效果是不是更强了?”
孙瑛挑眉:“大人,用毒物炮制过的乌羽玉,迷幻人心的效果自然是翻了几番的,但是最重要的是,服下用毒物炮制过的乌羽玉,可以在人活着的时候,就将浑身的鲜血都一滴不拉的抽取干净后,从而使人血尽而亡,但尸身却经年不腐!这样提取出来的鲜血,可以增强红丸的效用,这是炼制邪门丹药的必备之物,早在前朝时就被列为了禁药,先帝在时更是对此物深恶痛绝,卑职还以为这东西早就绝迹了呢,没想到却在这里见到这么多!”
冷临江是见过重新开棺后的容郡主尸身的诡异模样的,震惊的望住了孙瑛。
孙瑛点了点头:“大人所料不错。”
冷临江咬着后槽牙怒骂了一声:“畜生!”
何登楼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冷临江:“有了这东西,是不是就可以定了闵家的罪,名正言顺的搜查他们的宅子了。”
冷临江想到一心求长生,拼命炼丹药的永安帝,不禁晃了个神儿:“还不够,区区一些违禁之物,几个替罪羊就足够了,查抄宅邸,哼,哪有那么容易!”
他还有话忍着没说,就凭永安帝对长生痴迷的模样,一旦知道这里有这么多炮制后的乌羽玉,只怕会一股脑的收为己用。
正说着这话,冰库外头突然传来一声爽利的笑声:“少尹大人大驾光临,杨某有失远迎,还请大人见谅。”
冷临江看了何登楼一眼,冷笑一声:“看到了没,说曹操曹操到,杨国公府的人这不就到了吗,真是不经念叨。”
话音方落,一个年近三旬的男子大步走进冰库,看到冷临江,狭长的凤眼微微一动,笑的更加爽利而亲近了:“少尹大人,这里太过寒冷了,不如移步前厅稍作,杨某也好奉茶。”
这人正是杨国公府的七爷杨学泽。
他是杨国公的老年得子,杨国公都快六十了,宠妾还给他生了个幼子,再加上这个幼子生的实在是好,唇红齿白,男生女相,杨国公几乎将他宠上了天。
不过他出身尴尬,是庶出,上头还有一溜正年富力强的嫡兄,嫡兄还生了女儿入宫为妃,育有皇子成年。
而杨国公已经八十多年近九十了,就算再宠他,也无法事事为他出头做主了。
他倒也看得开,既不习武也不从文,反倒一门心思的钻研起了生意,还迎娶了大商户闵家的女儿。
至此,杨国公府的大半家财都是他苦心经营而来的,上头那一溜嫡兄非但对他没了忌惮之心,反倒对他格外的亲厚有加。
他的妻室,正是闵家的嫡幼女,而闵记商行的生意明面上是闵家人在打理,其实幕后都是此人在操控。
冷临江可以斥骂闵弘义,但却不能不给杨学泽面子,拱了拱手,脸上却没什么笑意,倨傲道:“既然七爷有请,本官自然是要尝尝七爷的好茶的。”
“少尹大人肯赏光,杨某荣幸之至。”杨学泽风一笑恍若风清月朗,叫人心生亲近,他做了个请的动作,看着冷临江神情平静的走过去,他转头冷厉的看了闵弘义一眼,递了个眼神过去。
闵弘义畏缩了一下,眼神躲闪,并不敢直视杨学泽的双眼。
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出来,他现在只求杨国公府别把他推出来当那个替罪羊,至于能不能宽宥饶恕他这次惹的祸,他是不敢奢望了。
而冷临江若无其事的瞥了孙瑛一眼。
孙瑛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
那一排冰库的后头便是杨学泽所说的宅子,与冰库只隔了一条窄窄的曲巷,抬腿就能到,不管库房里发生了什么意外,宅子里的人都能立刻赶到。
冷临江抬头看着朴素的门楣,门上无匾,两盏红绉纱灯笼投下暖黄微光。
素白的墙上布满了各种星星点点的脏污斑驳,大小不一的黛瓦裂出一道道裂纹,一看这宅子就是常年没有修缮过了。
杨学泽推开门,明朗笑道:“少尹大人,请。”
从外头看,这宅院灰突突的毫不起眼,但一步跨进门槛,入目却是别有洞天。
绕过青砖矮墙垒砌而成的影壁,后头的庭院极为疏朗,庭院中有瑰丽嶙峋的山石点缀,石畔几株老梅长得枝干粗壮,虬枝盘旋,相互交叠,有丝丝缕缕微明的灯火从枝丫间漏出来。
山石后头足有一排房舍五间,左右各有两间耳房,皆是雕梁画栋,雕花窗棂上红漆鲜艳,门上挂了翠绿色的竹丝门帘,就连穿起竹丝的细绳儿都是金丝拧的。
不大的院落里,处处都是富贵。
冷临江边走边看,这种富贵虽然不至于令他咋舌,但还是心头微震。
世人都说闵家是巨贾,看过了方才的库房和现在这座宅院,冷临江觉得,巨贾之说的确所言非虚。
杨学泽和冷临江二人进了正房坐下,而何登楼寸步不离的站在了冷临江的身后。
杨学泽取了一套簇新的杯盏摆在食案上,慢条斯理的烹起茶来。
他的手指白皙细长,骨节也不突出分明,生的十分匀称,比姑娘的手还要好看。
他烹茶的时候,却又不似姑娘那般婉约柔弱,反倒别有一番刚劲之美,与那套墨花粗瓷杯盏相得益彰。
冷临江暗自咋舌,这样的一双手烹出来的茶,就算那茶能苦死人,估计也会有人抢着喝。
一盏热气腾腾的香茶搁在了冷临江的面前,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闻到与众不同的茶香,他赞叹一笑:“果然是好茶。”
杨学泽疏朗一笑:“少尹大人喜欢,待会儿杨某包一包给大人带着。”
一包茶而已,就算价值千金,冷临江也没什么不敢收的,一点都不矫情的道了声谢:“若是喝着好,我再来找七爷要。”
杨学泽跟冷临江不是同一种人,没有深交过,听到冷临江大大方方的话,他对这个身份贵重,坦荡干脆不扭捏的朝华长公主之子生了好感,展颜一笑:“少尹大人不必跟杨某客气,什么时候想喝,什么时候遣人来跟杨某说一声,杨某亲自送到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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