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苕稳稳当当的跪在下头,一动不动,不敢躲避,任凭一个砚台砸到自己的肩上。
谢晦明再维持不住温雅大度的风姿,指着兰苕厉声训斥:“兰苕,当年本王能把你从掖庭里救出来,现在就能把你再扔回去,让你生不如死。”
他的声音不负往日的温厚,又尖又狠又利,兰苕打了个哆嗦,重重叩头,声音打颤:“婢子知罪,请殿下责罚。”
“责罚?”谢晦明冷笑声声:“责罚你,就能弥补这次的罪过吗?”
兰苕瑟瑟发抖的跪着,不敢求饶。
绰约灯影下,谢晦明的脸上神情晦暗。
他长得眉目周正,自有一番端方气韵,与谢孟夏那种妖娆截然不同,他与谢孟夏并肩而立,分明他才是谦和温厚,为国为民的太子。
他是有不甘的,他不是从元后肚子里爬出来的,他的生母是个妃子,说不上得宠,只是在宫里熬日子罢了。
他隐忍多年,终于等到了有机会取而代之,可却功败垂成,他如何会不怒。
他紧紧攥住双手,手背上青筋爆裂,声音寒冷和狠厉:“本王身边不养无用之人,本王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失败,你该知道后果。”
兰苕听得遍体生寒,胳膊上布满了细细的鸡皮疙瘩,她细细的颤声道:“婢子遵命,定不辱命。”
谢晦明终于消了气,长长的叹息:“如今形势危急,容不得一步步慢慢来了,若容他安安稳稳的回了京,之前做的一切都付之流水了。”
兰苕跟随谢晦明许多年,如何会不知道他的不甘心和苦楚,他对她有救命之恩,而她对他的主仆之情中,不知何时起又掺杂了一些若有似无的别的情绪,她低低叩头,稳稳当当道:“殿下放心,婢子定然不会让他平安回京的。”
谢晦明伸手扶起兰苕,脸上的暴怒神情已经敛尽,温和道:“你亲自去,即便杀不了他,也要重伤他,让他回京后暂时无暇顾及其他。再有,把兰溪带回来吧,她长大了。”
兰苕低低称是。
连着几场雪落下,敦煌城里的黄沙尽被积雪掩盖,溶金般的阳光映照下,积雪上折射出点点碎金光彩,这座粗犷的城池竟然呈现出富丽堂皇来。
而城中熙熙攘攘,到处都挂满了彩灯,沿街的铺子也摆了各色的干果点心,羊肉菜蔬。
临近年下了,百姓们都忙着置办年货,远行的人也都在这几日赶了回来,长长的驼马队车队在城门口蜿蜒远去。
这日晨起,天色刚明,敦煌城中的一众官员,不管官职高低大小,都穿着齐齐整整的官服,齐聚在了城门口,伸长了脖颈望向远处。
日头渐渐升高,日光明亮可却冷得厉害。
沙州刺史袁峥容站在最前头,一身紫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在风里雪里站的久了,他的脚都冻麻了,轻轻跺了跺脚,他转头问道:“是今日到吗?”
刺史府长史冀英赶紧拱手道:“回大人的话,昨日来的消息,的确是今日到。”
袁峥容微微颔首,两手交叠搁在身前,不动声色的来回揉搓。
太冷了,实在是冻死人了,脸都吹僵掉了。
因为今日要接个十分要紧的人物,怕有所失仪,所以什么汤汤水水有异味的东西一口都没敢吃,就用了些干巴巴的点心,在冷风口里,一直从晨起站到了晌午。
远远的扬起一道浮沉,哒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原本已经浑身僵硬的官员们,赶紧提起精神,把脊背挺得直直的,就看到一马当先冲到众人面前,一个男子从马上翻了下来。
男子躬身行礼:“刺史大人,汉王殿下马上就到了。”
袁峥容赶紧狠狠拍了拍被风吹得僵硬的脸颊,转头朝着身后道:“都精神点儿,别让汉王殿下挑出错来。”
官员们赶紧跺脚的跺脚,搓手的搓手,揉脸的揉脸,让自己恢复最好的精气神儿。
他们都知道,汉王谢孟夏是个最看脸的人,长得不够赏心悦目的,穿得不够富丽堂皇的,说话声音不够委婉动听的,在他那统统讨不到便宜。
长相是爹妈给的,这改不了;衣裳只能穿官服,出不了彩;那就只能在声音上讨个巧了。
袁峥容轻轻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就看到滚滚黄沙漫天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