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溅的血液、冰冷的雨水,谢玟将这把剑按到底,掌心扶着剑柄,他仰起头呼出一口气,雨水顺着脸颊滑下,浑身的沸腾在寒冷中一重一重地弥平、消散,他望着头顶的乌云,低语喃喃道:“从今夜起,天下太平。”
那一夜结束得格外漫长,在天将破晓时,登基的旨意传遍整个京都,无数匹快马飞驰出京、昭告天下。而躲起来的冯齐钧没有逃过紫微近卫的搜寻,他浑身湿透地被带到谢玟面前。
那把斩杀了七殿下的“天下太平”就放在案上。谢玟换了一身衣服坐在矮茶桌旁烤火,他的外袍干净整洁、仿佛没有被血水雨水沾湿过,清雅温文,纤尘不染。
冯齐钧的心几乎从喉咙里蹦出来,他仓皇地跪在对方面前,结结巴巴地辩解求饶,让谢大人饶他一命,与此同时,宫中的消息传达过来,说得是九殿下掌控了局面,让先生不必担心云云……他离谢玟如此近,立即便发现对方松了口气,身上似乎有什么枷锁被去除了一样。
于是冯齐钧听到他问:“你这书……要送哪儿去?”
他抬起头,看到谢玟在翻看他怀里本来要送到究文馆的资料和书册,吞了下口水,如实回答了一句。
“这书挺有意思的。”谢玟抬起手,把那本《开物之理》挑出来,“真是朴素的唯物主义啊……”
“什么?”冯齐钧没听懂。
“没什么。”谢玟看着他微笑了一下,“今晚,你看到什么了吗?”
冯齐钧先是愣住,然后连连摇头,他不明白为什么有这样的人,明明在问可能会决定生杀的话语,目光却这样温柔。他只顾着摇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到对方把书交还给他。谢玟道:“好,那你回去吧。”
回去?就这么简单?冯齐钧大脑空白,他的腿像灌了铅似的走不动,连告退都忘了说……或许到了谢大人这个程度,已经不在乎外界的风言风语、不在乎他自己是否被批判为乱臣贼子,所以才肯放过他……正当他脑海中一片混乱时,身后忽然又叫住了他。
……来了!果然不会这么轻易地饶过我!冯齐钧浑身僵硬,像是一具雕塑似的。他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揣测那把剑是不是也要杀了自己时,却被戳了戳后肩膀。
昂贵柔软的布料落在书册上、落在他的手中。谢玟在他身后,幻觉般地带着温暖如炉火的气息:“擦干头发。”
冯齐钧呆了片刻,然后胡乱地擦拭了一番,被送出了谢府。他出门时天边已经露白,他猛地想起昨夜的一幕幕——似乎只有在提到九殿下时,谢大人才会惊起一点不可捉摸的波澜。
如今也是这样。
正如张则所问,冯齐钧也想到了,帝师的坚韧冷静、心胸开阔中,并不包含陛下。谢玟有一具不可碎裂的壳,没有什么攻讦压迫能够伤害到他,只有从内部瓦解,才能逐渐地摧毁。
陛下就是那个唯一可以摧毁他的人。
为此,冯齐钧不免更担心起来,他心里反反复复地想着张则所言,直到接引的宫人停步,他还出神得差点撞到德春公公的身上,连忙告罪过后,便心怀忐忑地推开了眼前的门。
殿里点着两盏烛台,一只皮毛蓬松的白色长毛猫趴在榻上,一双鸳鸯眼正对着他。冯齐钧抬起头,看到谢玟坐在灯台边披着衣服的侧影,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很古怪丑陋的木头鸟。
冯齐钧怔了片刻,跟谢玟的视线触碰了一会儿,那只木头鸟便忽然扑棱棱地飞起,朝着他撞过来。小冯大人手忙脚乱地接住,把这东西抱在怀里,低低地唤了一声:“谢大人……”
“嗯?”谢玟收回手,好像刚才那事不是他干的,并且在心里默数三秒。
一、二、三……
冯齐钧瞬间猛地扑到他怀里,把头埋在他怀中大哭,哭声连玉狮子都惊动了,颇为新奇地看着这个人。而谢玟也早有预料,他拿出准备好的一条帕子,适时地递给对方,听见冯齐钧哽咽地道:“先生过得可好?此前究竟是去了何方?真是死而复生,还是……陛下待先生怎么样?为何看着又清减了……”
谢玟无奈道:“何时哭完?”
“大抵……还得一刻钟吧……”冯齐钧边哭得打嗝边回答。
谢玟一边给小冯倒茶,一边看着对方继续哭,等到时间到了,茶温正好,他伸手抬起冯齐钧的脸颊,擦掉对方眼角的泪,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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