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城距离夔州两千七百三十二公里。
需要飞三小时四十二分钟。
凌宜年放心不下魏鹤远状况,执意跟着他一同前去;魏鹤远换掉病号服,看上去同往日并无什么区别,只是唇色苍白。
早晨的那瓶药没有打完,他仍旧有些低烧。飞行途中,他吃了一次药。
凌宜年感觉现在的魏鹤远和疯了没什么区别。
他看上去太不正常了。
对着梁母说完那句话之后,魏鹤远让护士安排梁母去休息,接受检查——凌宜年这才知道,原来她三个月前做了心脏手术,现在还在恢复期。
凌宜年不知道魏鹤远竟然知道的如此清楚。
所有人都觉着梁雪然肯定不会再活着,然而魏鹤远并不这么认为。
他坚信去世的人不是梁雪然。
梁雪然绝不会就这么轻易离开。
明明那天连朵“生日”,他们还小小的绊了嘴,他好不容易学会哄雪然,雪然终于能够接受他……哪怕只有一点点。
事情在一点点变好,裙子和玫瑰花还没有送出去。
两年内缺席错失的礼物,他还在弥补。
魏鹤远不愿意相信,雪然不会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他。
夔州的小雨从凌晨就开始下,不紧不慢的,淅淅沥沥。
飞机刚落地,魏鹤远开口就要去看尸体,凌宜年劝:“别吧,你先缓一缓……而且,都摔成那个样子……”
轻云的车子恰好在转角处遇到落石,砸碎前挡风玻璃,司机惊慌失措下开着车坠落悬崖。
事故发生的太过突然。
凌宜年听人说,依稀还能瞧出来是个人模样。
“不需要,”魏鹤远冷声说,“我相信那不是雪然。”
凌宜年无可奈何。
梁雪然出车祸的山下有个村子,村长十分自责,哭着说是自己的错;如果他没有临时推荐换司机的话,或许不会出这样的事情。
而轻云的原司机,脸色发白地坐在旁边。
轻云的其他人,六神无主地告诉告诉魏鹤远来龙去脉——
山路险峻,恰好轻云原本配备的司机水土不服,临时换了村里另外一个司机过去。
这才酿成大祸。
钟深仍旧守在那边,他面无表情地听着旁边人汇报。
远远瞧见魏鹤远过来,两个男人对视一眼,一句话也没说。
钟深带魏鹤远去看了暂时存放尸体的冰库。
钟深没有进去,他不忍再看。
那真的是惨不忍睹。
饶是幼时见过最不堪场面的他,也远远忍受不了这样的画面,尤其那个人还是梁雪然。
而魏鹤远却在里面待了十几分钟。
冰库的温度那样低,魏鹤远穿的并不多,出来的时候,眼睫都挂了霜,露在外面的脸颊亦是被冻的发红,皮肤更显苍白。
他还在发烧啊!
凌宜年竭力控制着自己,才没有冲过去把这个不知道爱护自己身体的家伙给骂一顿。
魏鹤远只说了三个字:“不是她。”
凌宜年只去过看一眼,他觉着魏鹤远大概是疯了。
人都成那个模样了,哪里还能分辨的出?
几乎没有一块好皮。
钟深显然也这样以为,他静默半晌,开口:“你想不想看看雪然留下的东西?”
梁雪然包里的东西,除了必须的钱包和手机外,就是那几个大小不一的玩偶;魏鹤远先前在公馆卧室里见过,他不记得这几个玩偶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但梁雪然带走小雪球的时候把这些东西都带走了。
或许对她而言有着很特殊的意义。
魏鹤远没有看梁雪然的手机:“那是雪然的**,她不喜欢别人窥探,知道后会不高兴。”
魏鹤远现在表现的越是平静,凌宜年就越是想哭。
凌宜年默默地往旁边挪了挪,笔直地站着,仰起头来,眼睛**辣的疼。
忍住。
魏鹤远联系了十多家专业的救援队,齐齐到来,从这里到车祸的地点,开始地毯式搜索;凌宜年感觉他已经疯了,只是疯的很冷静。
钟深冷眼看着,他的脸色也并不好,眼下一片乌青。
魏容与还在医院。
魏鹤远以宋烈添乱为由,不许他跟过来;这场车祸的报道先后被钟深和魏鹤远强制性压了下去,饶是轻云内部,如今还被瞒在鼓中,不知梁雪然失踪的消息。
事情未绝之前,魏鹤远不许任何人说梁雪然已经过世。
哪怕那具尸体静静地躺在那里。
哪怕东西都对的上号。
他也不肯认。
等到魏鹤远和救援队一起出发的时候,凌宜年这才慌了,拉他:“鹤远,你疯了?你现在身体——”
“我没事,”魏鹤远简短地说,“雪然还在等我。”
“但是——”
“没有但是,”魏鹤远眼中暗藏的疯狂已经再也遮掩不住,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冷硬地强调,“下雨了,雪然等太久会冷,她最怕冷。”
冬天的时候,她的手脚总是很难暖过来。
有次睡觉,她以为魏鹤远睡着了,偷偷地把脚贴在他大腿上暖,抱着他的一只胳膊,小声地哼着一只摇篮曲,没多久,就把自己给唱的睡了过去。
她那样怕冷。
那时候手指被冻坏的时候,该有多疼。
梁母迁怒时说的那些话,准确无误地煎熬着他的心。
每了解多一分,就心疼一分,爱一分。
凌宜年松开手。
站在檐下的钟深,注视着他。
距离太远,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忽然抬手,取出手机。
与此同时,魏鹤远的手机也响了。
是助理打来电话,声音急促,惊喜不已:“魏先生,检测结果出来了!那不是梁小姐!”
梁雪然已经背着不能行走的小助理走了一个下午和一个上午。
她已经没什么力气了,满满都是识人不清的愤怒和没有听魏鹤远劝诫的懊恼。
夔州山多,盘山路细且难走,梁雪然留在山脚的村庄一边休息,一边询问路况;村长听闻她们准备往半山腰的一所小学输送物资,极力推荐村子里的一个开车老手,说他开车十余年没出过一次错处。
人也十分老实。
恰好轻云这边的司机有点不适应这边水土,不太舒服,被村长先送去村卫生室休息。
为了避免意外,公益组织人员建议其他几个车留下来休息,毕竟山路太过难走,小学也只需要一笔物资;而顺利的话,赶在日落前,梁雪然他们就能回来。
而车子小,堆满了东西,很难再多一个男人上来。
梁雪然对村长没有丝毫怀疑,因着村长是位白发苍苍和蔼可亲的老人;而公益组织也极力夸赞这位慈祥的老人,说他古道热心肠。
然而热心肠推荐的老实人却不一定真老实。
车子行驰到一半,路上突然出现两个年轻女人,还没等梁雪然说话,司机便停下车来,说是村子里的人,想问问是不是出了什么情况——
梁雪然刚刚打开车门,两个女人就扑上来,咬着牙,力气大的惊人,把她和助理拽下去。
司机也终于在此时露出狰狞面孔,三个人一起合伙,把梁雪然和助理的东西翻了个干干净净。
包,鞋子,外套。
甚至连鞋子都没有放过。
梁雪然并没有带现金的习惯,钱包中的钱令他们很不满意。
那司机看梁雪然和助理的目光犹带着淫邪,被其中一个女人打了一巴掌,骂骂咧咧地说了些什么。
梁雪然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她瞧出来这男人想要侮辱她和助理,而她们两个女孩子实在没有反抗的能力。
趁着那三人还为怎么处置她们俩而争论,梁雪然当机立断,拉着助理,转身就跑——在旁边的大路上目标太大,司机有车,追上她们轻而易举;她带着助理往下跳,往密林深处奔去。
后面的人气急败坏地追,又被那男人叫住;几个人显然不甘心就这么放她们活着离开,其中一人用力地投掷石头,重重地砸伤助理的腿。
助理跪在地上,也不敢停留,站起来,和拉着她的梁雪然一起拼命地跑,等跑到肺都开始疼的时候,才回头,确认那些人没追上来,才松口气。
巨大的恐怖过后,助理的腿开始疼的走不动道——她本来就是父母的小公主,虽不说锦衣玉食,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现在只穿着薄薄一层袜子,再加上腿被砸伤,疼的几乎走不动路,一直哭个不停。
梁雪然便背着她,艰难地找回去的路。
但山林太大,梁雪然没有经验,不会辨认方向,只能采取最笨的方法,在树干上划着痕迹,勉强往外走。
助理又冷又饿又疼,抽泣着叫:“梁小姐,您放我下来吧。”
她刚刚看到,梁雪然的脚都磨出血来了,隔着袜子,踩过草丛,留下血痕。
小助理刚毕业没多久,往日里也很憧憬这个漂亮的上司。
算起来,梁雪然比她还要小一岁呢。
“不行,”梁雪然简短地说,“我们在这里,救援队的人不好找,至少得回到大路上去,才有希望。”
更何况,梁雪然不知道轻云后面的车队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察觉到她们出了意外。
坐以待毙从来都不是梁雪然的风格。
但她体力毕竟有限,再加上助理的腿已经疼到彻底走不了路,约摸着是骨折了;梁雪然艰难地背着她,在心里默数上一千个数,数满之后,就会坐下来休息一阵,
没有食物,没有水。
梁雪然不怕饥饿,不怕疼。
她怕死。
她怕生性懦弱的妈妈没人照顾,她怕天真直爽的七七会被秦弘光报复,她怕的东西太多太多……
她甚至怕魏鹤远知道她死讯时的模样。
不知道他是否还能保持冷静。
梁雪然依靠着树干,轻轻喘息,苦笑。
到了这个关头,竟然还会担心他。
算是杞人忧天吧。
一直走到晚上,实在看不清楚路,梁雪然和助理相互依偎着,在树下温暖休息。
次日凌晨又落了小雨,梁雪然冻的手脚冰凉,助理哭着让她把自己放下来,梁雪然语气轻松,打趣:“早知道有今天,就该多看几期荒野求生,看看贝爷传授点经验。”
助理哽咽:“他一定会建议生吃虫子,我不敢。”
梁雪然笑:“要不是怕这些虫子有毒,我就已经尝试了。”
饥饿感让她手脚发软,脚已经被尖锐的石子划得不能看,白袜子早就破破烂烂;梁雪然凭借着一口气撑到现在,还有闲心打趣:“幸亏你身材保持的好,要是你再重个十多斤,咱们俩现在都得爬着了。”
助理哭的声音都在颤抖,她上气不接下气:“雪然姐,你的大恩大德,我永远都记得。”
助理只有84斤,以前她总为自己太瘦没身材而难受,现在却第一次希望自己能够再瘦一点,再瘦一点。
她能感受到梁雪然走路之间,越来越重的喘息声。
能感受到梁雪然因为冷和累而颤抖,缩成一个虾。
但梁雪然从始至终不会抛弃她。
梁雪然走到双腿都快没了知觉,终于看到救援队留下的标记。
她欣喜不已地往前走,终于找到救援队。
当对方惊且喜地叫着梁小姐的时候,梁雪然一直紧紧提着那口气,彻底放下。
再也支撑不住,她腿脚一软,跪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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