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给法医去化验吧。”主任摆摆手,头痛得厉害。
筱雅用自己的账号上了医院病例系统内网查看周定安前妻的病历,轻声低呼:“今天是那孩子原本的预产期。”
众人集体背后发凉,心里毛毛的。
筱雅跟着沈青一块儿离开ICU时,忍不住轻轻吁了口气:“真的值得吗?”
沈青的目光落在了墙角的绿萝上,声音轻轻的:“看着这男的这么痛苦,其实我觉得挺爽的。他的白富美呢?这么真爱,当小三当的这么不亦乐乎,这会儿怎么不来感天动地了?就是警察来了也未必找得到证据。”
毒胶囊也许只有一两颗,很可能已经被周定安吞进肚子了。事情过去了这么久,证据哪有那么好找。除非凶手自己投案自首。可人家走都走了,凭什么来投案啊。
“也是,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筱雅摇摇头。
两人走到绿藤爬满的玻璃连廊时,迎面匆匆忙忙走过去一位穿着灰色吸烟裤的年轻女人。筱雅一见对方人,不由得惊讶:“不至于吧,王汀,你们法医的效率都这么高了?这边才报警啊。”
女法医是筱雅在医学院时的师妹,好好的行政公务员干得不高兴了,居然重新改行当起法医来了。筱雅谈起她就感慨,学医的都是天生受虐的命,跳出了火坑还会一头扎进沼泽地。
王法医冲筱雅笑:“什么案子啊?谋杀吗?”
“不知道,还要请你家周警官来定性。”筱雅摊手,“不是跑案发现场,你跑来干什么?”
王汀笑了笑,从包里头掏出了请柬:“给你的,师姐,跟陆医生赏脸来喝杯喜酒吧。千万别带红包过来啊。”
筱雅双手接过:“不敢,我可不能连累人民警察升职。对了,尸检结果出来没有,就是我们医院的那个。”
“我们在她的心脏、血液跟肝组织里头都检测出了氟西汀,已经达到了致死剂量。”王汀轻轻叹了口气,“果然从八岁到八十岁,女人都没办法抵挡苗条的诱惑。解剖结果我们昨天交了,鉴定委员会那边应该不久就能出定论吧。”
筱雅摇头:“出了估计也麻烦。医疗事故鉴定委员会不管怎么做,人家都会认为是老子检查儿子的工作,未必认同。”
双方在玻璃通道道了别,筱雅挎着沈青的胳膊走出去一段路后才安慰她:“其实你真不用担心这件事。卢院长一贯器重你,不会撒手不管。再说了,你们家雷总肯定也安排妥当了。”
沈青神色带着点儿怅然:“我不瞒你,今天上午雷震东带我去见那位陈律师了,就是小老婆在你们科生孩子的那位。我不想跟这种人有牵扯,可雷震东说江州地面上,他最擅长这一块。想想真讽刺。”
“你就是想太多了。一码归一码,业务能力跟道德水平从来都不一定成正比。”筱雅劝着沈青,“这人确实牛掰。他老婆住院生孩子,是院长亲自打的招呼。院领导都过来看望了。”
沈青笑了,像是在呢喃一般:“所以,道德这东西,从来都是个笑话。”一而再,再而三地喊着,又有什么意义呢?从来都是管得了自己,约束不了别人。
走到过道尽头,筱雅去产科病区值班室睡觉了。沈青下了电梯,沿着紫藤花廊慢慢往前走。
仁安医院是南省大学医学院的附属医院,两家单位只隔了一条街。沈青还不够资格带研究生。她的实验只能自己盯,有时候自掏腰包请韩教授带的学生帮忙看着。
六月天的太阳明亮而刺眼,从梧桐树叶筛下来,明晃晃的光斑能够晃晕人的眼睛。一如她当年走过的河提路面,绿树成荫。
母亲被杀之后,父亲一直不太如意。据说当年曾经有和尚给母亲算命,她命里旺夫。所以父亲在娶了母亲之后,步步高升。不到四十岁,他已经是本市公安局的副局长,而且专抓刑侦,是全省系统内都有名的少壮派。
母亲死了以后,他的仕途就渐渐走向下坡。明明一直盛传他是下一任局长的人选,老局长升去了省厅之后,被选拔的却是另一位公认不管事的副局长。那天晚上,老局长的欢送宴,父亲喝得酩酊大醉,是不是因为郁闷?呵,得到的不珍惜,终将会有失去的那一天。
“小雪,你等等我。”身后传来了男人的呼喊。
她转过头,看到了满头是汗的赵建国。男人的身上军绿色的T恤汗湿了,变成了墨绿,仿佛沾染着谁的血迹。
沈青一时间迷惑,她记不清母亲死的时候,身上穿着的睡裙究竟是什么颜色。也许是白色的,母亲最喜欢白色,所以鲜血绽放在白衣上,才那么刺眼。也许是军绿色,父亲喜欢军绿,所以她才会找不到母亲流血的部位,因为全是暗色调。
男人一步步走近,浓郁的血腥味慢慢逼近。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她的身后空空如也,她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
“小雪,如果你方便的话,我想跟你谈谈。”赵建国终于停下了脚步。
沈青下意识捏紧了扶着单肩包的手,脸上浮出一个微笑:“我们去实验室谈吧。这里太热了。”
韩教授的研究生急着陪女友去机场接她的新晋鲜肉“老公”,翘首以盼的脖子都快伸断了。一见沈青,他立刻欣喜地脱掉了白大褂,将实验室的钥匙塞给沈青:“主任,电泳已经跑上了。我保证晚上八点一定回来接班。佘师兄下了白班就过来,他答应帮忙看着。”
“没事,本来就是我麻烦你们。”沈青给他发了个两百块的微信红包,“外头热,你打车过去吧,别晒到了。”
研究生听到手机响,摸出来一看,立刻笑嘻嘻:“主任你也太客气了。雷总都请我们吃过好几次饭了。”
沈青立刻警觉起来,瞪着眼睛:“他带你们去哪儿了?杂七杂八的地方少进,没好处!”
研究生举手投降:“那哪能呢,都是规规矩矩地吃饭,最多再泡个温泉。雷总连酒都不许我们喝的,说您交代的,医生不能喝酒,手会抖。”
沈青哭笑不得:“行了,反正你们一个个都被笼络的好好的,什么都是他好。赶紧去吧,路上小心点儿。”
研究生一溜烟地跑了。
沈青当着赵建国的面套上了白大褂,走到他说不上名字的仪器前,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赵建国在边上看了半天,不得不再次轻轻咳了一声,开了口:“小雪,关于你妈妈的案子,我想跟你聊聊。”
沈青终于离开了实验桌,转头移动鼠标,实验室的电脑屏幕亮了。她做的研究主要是基础方向的,沾着临床的边。这样的项目比较容易申报到基金。赵建国的话她听到了,可她并不想回头,她盯着文档中的数据,一个个抄下来。后来又觉得不保险,索性将这些文档全都打印了出来,后面好再对照着看一遍。
实验室的空调坏了,跟学校后勤说了好几次都没人过来修,只剩下一扇还没来得及拆掉的老古董电风扇呼啦啦吹着热风。沈青想着,要是后勤再不动,她只好自己喊人来修了。这种事,就看谁能拼过谁。
“抓到凶手了?”
赵建国一阵语塞:“小雪,我们真的尽力了。”
沈青埋头整理着数据,轻轻地笑了:“赵叔叔,您看到电风扇想到什么了吗?我母亲遇害的那天,我家客厅的电风扇是开着的。”
赵建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那是八月份的中午。”天热得能起火,他接到通知从公安局赶往现场时,浑身都汗透了。
沈青从打印机上拿起一叠打印好的纸,站着一张张的翻阅。电风扇带出来的是热风,吹得她的声音愈发冷淡轻薄:“我母亲遇害时穿的是睡衣,卧室里头的空调开着,可见她当时正在午睡。”
赵建国突然间犯了烟瘾,摸出了香烟却又不好意思当着沈青的面点火。他莫名地有点儿怵自己的这位晚辈。眼前的女人担着她母亲的名字,更加像她母亲了。仿佛天边的一朵云,不属于凡尘俗世。他记得她母亲被害之后,局里头有个常年不上班成天练气功的老油条神神道道地强调,他们这种小地方,根本留不住仙女儿。
沈青没纵容赵建国,主动请对方自便。就连雷震东都受不了她的白眼,基本上都躲去院子里头抽烟。她干嘛要特别优待这位她并不欢迎的警察。
“我母亲遇害的地点是客厅,她穿着睡衣遇害了。你们难道从来没想过有什么不对劲吗?”
赵建国最终还是没有点火,将含湿了烟嘴的香烟重新塞回了烟盒,试图解释:“你母亲在卧室中午睡,听到了客厅中的动静出来查看。凶手应该原本只打算进来盗窃,结果意外撞见了你母亲,于是杀人灭口。”
沈青突然间转过了脑袋,丝毫不掩饰眼底的讥诮:“那么电风扇呢?我妈在卧室睡觉,为什么要开客厅的电风扇?电风扇是谁开的?小偷自己吗?这个人还真是时刻不忘享受,做贼都怕热!哪个小偷看到主人家的空调外机工作着,还跑进去做贼?那是警察小区!”
赵建国变了脸色,想要说什么却被沈青打断了:“唯一的解释是,家里头突然有人来了。这个人跟我的母亲关系十分密切,密切到她可以直接穿着睡衣从卧室出来。所以客厅的电风扇被打开了。这个人是谁呢?邻居,不会的,我母亲的教养不允许她穿着睡衣招待任何客人,即使是关系非常密切的同性……”
“你爸当天中午在局里头!这事值班的小李就可以作证。”
沈青突兀地笑了,嘲讽地盯着赵建国:“您也知道是我爸啊!真有意思,我爸一直在公安局没出来?可为什么当天中午我打他办公室的电话,始终没人接?他真的睡死了吗?”
赵建国的脸僵硬了,沈青看着他颧骨下头的两块肌肉奇怪地抖动着:“你为什么一直不说?”
沈青脸上的笑容不变:“我真奇怪,为什么你们连我家的电话都没查过。就那么笃定这是一起入室盗窃杀人案,还那样大张旗鼓地排查。你们到底是要做给谁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