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卿言自那日过后便对我不冷不淡,即使每日两人有六个时辰都待在一起,也不见得会多看我几眼。玉珑则如面上那般温柔体贴,将所有的事情都打点得极好,对我也是和颜悦色,没有一丝排挤。而路遥和马力在我“当差”的第二天就不见了踪影。不过他们消失了也好,至少不用天天活在路遥气愤不服的视线之下。
转眼间,已是半月。这半月里周卿言一直待在风月阁内,每日或作画赏花,或与玉珑饮酒下棋,好不惬意。而我每天要做的事情便是守在周卿言的身旁,当个“贴身护卫”便可。
当然我也有些不解,周卿言住进风月阁,但半月里却没见他叫过任何姑娘,既然这样,又为何要住进来?还是说他是另有打算?
不过这本不是我该操心的事情,我只管整日守着他,不让他陷于为难之中便可。
这日周卿言心血来潮,对着玉珑作起了画,于是跑腿的事情便落到了我身上。玉珑叫我去厨房取一份燕窝,只是我刚出梨映院就被人拦了下来。
“请问你可是花开姑娘?”说话的少女十五六岁的模样,长相不算出众,却也清秀有余。
我点头:“你是?”
少女甜甜一笑:“我是芝晴姑娘身边伺候的容靓,和姑娘也见过几次面,姑娘不记得了吗?”
我想了想,似乎是有这么一个人。
“姑娘这是要去哪里?”容靓问。
我答:“厨房。”
她说:“上回多亏你救了芝晴姑娘,今天姑娘特意命我来答谢你。”她从袖中拿出一方锦帕,将帕中的翠玉簪子拿出,递给我说,“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希望花开姑娘不要介意。”
我没有接过,只说:“有什么事情直说吧。”
她闻言一愣,落落大方地说:“那我就不和姑娘拐弯抹角了。”她指了指手中的食盒,“我家姑娘希望你能帮个忙,将这些点心带给周公子。”
我说呢,没事提着个食盒经过梨映院,还特意拦下了我“叙旧”,可不像只向我道谢那样简单。
“花开姑娘,”容靓笑了笑,“我家姑娘说了,上次的事情多亏你在,这次的事情也幸好有你在,你人这么好,肯定不会不帮这个小忙是不是?”
“给我吧。”
她将食盒递给我,又说:“你待会儿记得说,这是我家姑娘亲手做的点心。”
由此看来那芝晴姑娘是个心眼多的人,但我也懒得和她计较。
“姑娘真是个好人。”容靓夸道:“事情成了之后,我家姑娘定不会亏待你的。”
我只当自己听到前一句,是的,我也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等到我从厨房取了燕窝回屋时,玉珑正从椅子上起身,笑盈盈地走到周卿言身侧,和他一起看着那幅刚完成的画像:“主子的画技真是了得,简直像是另一个活的玉珑呢。”
周卿言对此没有什么反应,只淡淡说:“既然喜欢就拿去吧。”
“谢谢主子。”玉珑明显很开心,将画轴拿起,跑到我面前递给我看,“花开,你看看,美吗?”
画上的女子长相装扮都和玉珑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她手中正捧着一朵白莲,衬着她光洁如玉的模样,倒十分相得益彰。
“美。”我诚心地说,想不到周卿言的画技真不错。
“主子说我和白莲气质相像,还特意在我手中添了朵莲。”
不得不说,他这想法不错:“他说得不错,玉珑你确实有些莲花的味道。”
她闻言更是欢喜:“我这就拿到房里去挂起来,你把燕窝给主子,让他趁热吃。”她看到我手中的食盒,讶异地说,“这是什么?你从厨房拿来的点心吗?”
我摇头,走到桌前对周卿言说:“主子,这是芝晴姑娘派人送来的点心。”
周卿言头也不抬,兀自盯着手中的书籍:“谁是芝晴?”
“阁里的姑娘。”
“和你交情甚好?”
“只见过几次面。”
他合上书,好整以暇地问:“给你好处了?”
我没有半分心虚:“没收。”
他半合着眼,长睫浓密:“那你图什么?”
我老实地回答:“顺道。”
他直勾勾地看着我,最后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说:“扔掉。”
玉珑在我出门后跟了上来:“花开,你别介意,主子的脾性就是这样,时常让人摸不着头绪,不过习惯之后就好了。”
我耸了耸肩:“不碍事。”
“不过来历不明的东西确实不该乱收。”
我心里稍稍明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玉珑又说:“下午我要出去一趟,主子就麻烦你了。”
我心里微微发凉,嘴里却应说:“好。”
下午玉珑出去后,周卿言又变了花样,说要去池中亭子里作画,我自然没有什么意见,陪着他去了亭子。他只对着池中荷花作画,两个人倒也相安无事,不过不多时,他就将画笔一扔,眯着眼睛靠在了椅子上。
我在一旁站得笔直,坚决不看他,不开口。
他却有了聊天的兴致,懒洋洋地问:“为什么你父母替你取名花开?”
我说:“不清楚。”
他修长的手指一抬,指着池中盛开的荷花说:“是不是生下你那天刚好有朵花开了?”
“主子。”
“怎么?”
“我相信每天都会有花开,不仅仅是我娘生我那一天。”
“那你为什么叫花开?”
“主子你为什么叫周卿言?”
他不以为然:“干你何事?”
我深深觉得他这句话说得好:“主子所言极是。”
“什么?”
“我叫花开干你何事?”
他也不恼,轻笑了一声,说:“你去那边坐着,将下巴搁在栏杆上,我帮你画一张。”
我十分干脆地照着他说的做,池边清风拂过,竟叫我有些昏昏欲睡。
“就这样,不许动。”他忽然来了灵感,拿起笔便在纸上勾勒了起来,眼神也跟平时大不相同,少了几分深沉,多了几分专注认真。
不知过了多久……
“醒醒。”
我睁开迷蒙的眼,盯着眼前那人俊美的脸庞,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
那脸的主人笑得很是温雅,问:“醒了?”
我揉了揉眼,声音有些沙哑:“主子?”
周卿言赞许地点点头:“不错,还认得出我是谁。”
“哦……”我脑子有些迟钝,慢吞吞地问,“你画好了?”
“我画不画好不要紧,你睡足了才最重要。”他笑得犹如春风般和煦,却叫我生生打了个冷战。
“主子,”我立刻起身,恭敬地说,“我错了。”
他毫不介意地摇头,说:“哪里,你睡得也不久,一个时辰而已,算不了什么。”
“……”为什么你嘴里说着不介意,眼神却泛着冷光?
“对了,你要不要去看看你的画像?”
我点头,心里有些小小的兴奋,毕竟这是第一次有人以我为样来作画,只是当我看到那画上的人物时,却不自禁沉默了下来。
“怎么样?”周卿言走到我身旁,墨眸黑亮,问,“我画的可像你?”
像……我像你七舅姥爷!
我指着画中脸如满月般的女子,问:“主子,这脸是怎么回事?”
“你脸不小。”
我又指着画中长发似稻草的女子:“主子,这头发是怎么回事?”
“你头发有些枯燥。”
我再指着画中一脸呆滞的女子:“主子,这表情是怎么回事?”
“你常面无表情。”
最后我指着画中女子手里捧着的植物问:“主子,请问我手里捧的是什么?”
他言简意赅:“草。”
于是玉珑手里捧的是白莲,我捧的是一株草。
甚好,甚好。
他问:“你可喜欢?”
我咬着牙说:“喜欢。”等我拿回去就一把火烧了它。
他却说:“喜欢?那我就自己留着了。”说罢将那画晾在了一边,拿起笔又重新画起了池中的荷花。
我:“……”
沈花开,你这主子上辈子绝对是绣花针投胎,心眼特别小。
我们这边才安静下来,亭外却隐隐传来了说话声。有女子冷声说:“杨公子,请自重。”
接着有男子嬉皮笑脸地说:“卞紫姑娘,你我都认识这么久了,牵下小手算不了什么吧!”
原来是风月阁的头牌卞紫。
卞紫声音更为冷冽:“公子想必知道,奴家卖艺不卖身。”
“这些都是骗骗外人的罢了,你身在这风月阁中,还真当能一辈子当个清倌?”男子不屑,“还不如识相点跟了我,我也能将你赎回去当个小妾。”
卞紫却不领情:“多谢公子好意,可卞紫身份低微,实在配不上公子。”
男子嗤笑:“这话由不得你说,现在我说你配得上,你就是配得上。”说完似乎想要硬来,引得卞紫大喝:“杨公子,你好歹也是太守家的公子,怎么能……”
“这等好色之徒,还不上去好好收拾他?”周卿言突然开口,眼神颇为深沉,似是看不惯这种欺凌女子的事情。
我也没有多问,只朝着那两人的方向赶去,等到时正见到那男子正强搂着卞紫。男子年约二十,一袭玄色长袍,腰间束着玉石镶嵌的腰带,相貌算得上清俊,眼里却有着一股流气。
卞紫见到我后大喊:“有人来了,你难道不怕败坏你爹的名声吗?”
杨公子瞥了我一眼,不屑地说:“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今天也要得到你。”说罢嘟着一张嘴就要亲下去。
我见状也懒得多言,一脚踹飞了他,直让他躺在地上嗷嗷直叫。卞紫见状立刻躲到了我身后,而那杨公子则捂着肚子骂道:“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竟然敢踹我!”
我还未曾开口,便听到身后有人低沉地说:“这是怎么回事?”
我转头,不出所料看到周卿言的脸。
他看着眼前的场景,浓眉皱起,缓缓问:“花开,我只叫你劝这位公子对姑娘家要温柔些,你怎么出手这般粗鲁?”
我缓缓眯眼。
既然他叫我劝这位公子不要动粗,那方才让我好好收拾这人的又是谁?
那杨公子见到周卿言时明显一愣,好一会儿后才甩了甩脑袋,拍拍屁股从地上起身,十分不客气地指着我,问:“这是你的丫鬟?”
“非也。”周卿言摇头,“在下周卿言,她是我的护卫花开。”
“护卫?”杨公子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讥讽说,“相貌丑陋、身材平板,身为女子却有一身蛮力,难怪连个丫鬟也当不上,只能当个护卫。”
我听了也不恼,只面无表情地戳在那里,当自己是根柱子。
周卿言倒是彬彬有礼,一扫面对我时的冷漠刁难:“我这护卫有些愣头愣脑,做事情也从不经大脑思考,再加上听多了那些江湖故事便有些愤世嫉俗,见到个事情便想‘拔刀相助’,我在这里替她跟你说声对不住,还望公子多多包涵。”
杨公子许是看卞紫在场,又见周卿言态度十分好,只能咽下一口气,说:“这次看在你诚心道歉的分儿上就算了。”他恶狠狠地瞪我一眼,“下回要是让我再逮到你,非好好整治整治你不可。”
周卿言看我一眼:“还不谢过这位公子。”
我相当配合地微低着头,说:“多谢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
杨公子冷哼一声,算是答应。
“这位姑娘,”一直未出声的卞紫开口,嗓音有些清冷,“谢谢姑娘方才出手相救。”
杨公子面色有些难堪,却碍于我们在场不好发作。我只当什么都没听到,默默地退到了周卿言身后。周卿言来回看了那两人几眼,说:“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打扰两位了,花开,我们走吧。”他转身欲走,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回过头,笑着说,“杨公子,对待这样的美人儿还是要耐心些好。”说罢也不看那两人的神色,兀自离开。
我却注意到杨公子听到这话后紧紧地盯着卞紫,若有所思,而卞紫则看着周卿言离去的背影,耳垂微微泛红。
真是复杂。
翌日中午,周卿言用过午膳后便在屋内小憩,玉珑在一旁服侍,我则站在门外守着。平日里梨映院只有我们几个,几乎没有外人出入,今天却难得来了稀客。
“沈姑娘。”卞紫一袭淡紫色长裙,飘逸动人。
我朝她微微颔首:“卞紫姑娘有事吗?”
她眉目清冷,却难掩秀美:“昨日多谢姑娘出手,若有连累到姑娘的话,实在抱歉。”
“没有。”我礼貌地说,“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客气。”
她也干脆,直接问:“你家公子在吗?”
我说:“在。”
她眼眸一闪,唇角稍稍弯起:“能否麻烦姑娘将这个转交给你家公子?”
我看着她手里的食盒,心里“咯噔”响了一下。不是吧,又来?但既然已经有了前车之鉴,我自然不会再像上次那样。于是我连手都没伸,说:“抱歉,我恐怕不能帮你这个忙。”
她一愣:“我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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