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叹了口气,“如霜似雪的一个人啊,啧……你说他要是没获罪挨那一刀多好。”
杨婉侧头看了她一眼,含笑道:“陈掌印知道你是这样想的吗。”
宋云轻忙摇头:“我不是,我是替你想,你是宁妃的妹妹,以后想出宫,求个恩典也就出去了。我不一样,我家里是散了的,弟弟也做了内监,我出去了也没个做主的,好在陈桦他愿意让我做他的主,我如今觉得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个人陪着,知冷知热地过,比什么都强。”
她说完快速地扒了几口面,站起身去洗手,一面又道:“今儿晚上,我和陈桦还有李鱼凑了吃鱼锅子,你来吗,叫上邓少监一道?”
杨婉手上一刻不停,“我可不敢扰你们,赶紧把这些料理完,你也好早些走。”
“成。”
宋云轻重新握住笔,面色稍稍一沉,“我见陈桦也忙,原不想麻烦硬凑一起,但这一两个月,听说了些外面的事,哎,太惨了……活生生的人,一下子就成了那样,再也见不到了,我才觉得,要趁着人在日子好,吃吃喝喝,能乐一日是一日。”
杨婉停笔抬头道:“你这话说得真好,我要记着,回头说给邓瑛听。”
宋云轻道:“他不一样,他是营建皇城的人,他如果看开了,这百殿千楼,是建不起来的。”
百殿千楼,建不起来。
宋云轻并没有深思自己无意之间说出的这句话,但杨婉却被这句话背后的意思给怔住了。
后人虽然有了更科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能透析王朝的寿命和故人的宿命,但其评论故人的言论总是以历史的局限性为基,高高在上。远不如宋云轻这一句“百殿千楼,建不起来。”诚恳厚道。
杨婉因此沉默,宋云轻也就没再出声,两个女子各擎一方,笔下不停。
申时的时候,二人方一道走出尚仪局。
杨婉回到承乾宫的时候,四下倒是静悄悄的。
合玉等大一些的宫女都跟着宁妃赴中秋宫宴去了,年纪小些的宫人则各自得了闲散,凑了吃食各处赏月去了。杨婉从厨里取了月饼,往司礼监的值房走,到了邓瑛的住处,却见里面没有灯,护城河上水声清冷,除了无边的月色,竟听不到一丝人声。
杨婉看着手上的月饼,有些无奈,只得找了一个背风处站在。
她大概猜到邓瑛应该在太和殿上。这一个月,杨伦和白焕为了搭救桐嘉书院的人,几乎把为人臣,为百姓官的尊严都搭尽了,但是邓瑛却从不过问这件事,一门心思地扎在太和殿上,工期越赶越快,原本计划在十月完工,此时竟已经在绘完了彩梁。
杨婉记得,贞宁十二年霜降后的秋决,周丛山惨死在午门,京中各处街巷,路祭无数,满城悲戚呜咽。
贞宁帝深感锦衣卫的法外之权过于膨胀,于是在司礼监设立东厂,监察张洛所掌北镇抚司的刑狱,以此来与锦衣卫制衡。杨婉觉得,此时的邓瑛似乎也感觉到了这个微妙的政治变化,只是他还没有跟任何人讲。
杨婉想着想着,眼睛有些沉。
她身子本就还没好全,现又在冷风瑟瑟的护城河边站得久了,不禁手脚发冷,喉咙也痒得很。她拢了拢身上的褙子,顾不得体面,抱着怀里的月饼蹲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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