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兴贵频繁造访,礼物越来越重,可说的东西却越发没有新意,除了屡屡谈起长安风物,李渊的贤明之外,好像就剩下了说李轨等人的坏话了。
这些话开始的时候,谢统师是很愿意倾听的,好像每一句话都能说到他的心坎上,因为他既鄙薄于李轨等人的出身,又极想能重回长安。
可事情就是这般,听的多了也就习以为常,尤为重要的一点则是,安兴贵的意图很明显,可却拿不出什么实实在在的好处,哪怕你拿出个凉州总管的职位来,也能让人心安不是?可每每谈及于此,安兴贵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这哪能让谢统师满意?
啊,原来你就是带着张嘴来了,其他什么都没有,便想糊弄老子跟你一道去投李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当然了,这只是条件上难以谈拢,其他倒也没什么,安修仁别看是胡人,可着实是个厉害人物,和其站在一处,总归应该没有坏处。
再说李渊名声很不错,又是正经的关西门阀中人……
其实走到这一步上,谢统师也没了什么选择,他毕竟和李赟等人不一样,对安修仁等没那么强烈的排斥感。
而安兴贵前脚刚走,礼部尚书韦士政便又来了,谢统师这顿饭吃的很不安生。
换过酒菜,又是一轮密谈。
这两位凑在一处说话,可和安兴贵来时不一样,他们两个一个是当年的凉州刺史,一个则是凉州郡丞,是同过患难的老交情,现在又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没什么话不能说。
可让人无奈的是,两个人先谈的却是正经的公事,近日要为梁硕出丧,礼部是重中之重,而那么多的西北权贵都要随行,兵部也得派人护卫。
这都还成,可有些事却越不过安修仁去,调兵得跟安修仁商量,却还要提防安修仁一些,不能让他借此引羌兵为乱,毕竟时机不对,所以有必要知会曹珍等人一声……
这还只是调兵一事,以王礼出丧,不管花费多少,都得在户部支出,可现在安修仁把紧库房,就是不肯松口,想逼着韦士政等人去皇帝的病床前诉苦外加劝说皇帝改变主意。
此时韦士政哪敢入宫去跟皇帝说这事儿?李轨病的稀里糊涂,说不定张嘴就是个斩字出来,要是这么掉了脑袋,韦士政觉着那可就太冤了。
可以说,这两位纠结的一塌糊涂,却也无计可施,其实这一点也不奇怪,像他们这种略显中立的骑墙派,到了关键时候就是这般尴尬,既没那个实力争取到主动权,又没有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决心,看似无忧,实则凶险万端。
其实这和当年马邑刘武周之乱很相像,马邑的官员将领在太守王仁恭最需要支持的时候,选择了冷眼旁观,可暴乱一起,最先受到伤害的就是他们。
轮到谢统师,韦士政这里,安修仁确实不是刘武周,可道理却也没什么两样,而谢韦两人的犹豫,和那会马邑的官员们,也没什么不同,他们既想坐观保全自身,又想从乱中取得利益,你说这种想法本身有多危险。
这其实很明显的意味着,两人才干都有所不足。
月上中天,谢统师才送走了韦士政,两人的商议没什么结果,只能在明日里各凭本事,去跟安修仁,曹珍等人说话。
谢统师和范文进不一样,回到堂中,丝毫没有睡意,只是一杯一杯的喝酒,想来个一醉解千愁。
显然,大乱将至的紧迫感并没有在他身上得到很好的体现。
正饮间,他的儿子领着领着府中幕僚陈陵悄悄来到堂上,先是见礼,然后儿子凑到父亲的身边,一边给父亲斟酒,一边小声道:“有人日间投书一封于府中,儿未敢声张,只等阿爷回转……阿爷可要瞧瞧?”
也不怪他小心翼翼,谢统师听了这话,当即瞪起了眼珠子,顺手一巴掌拍在儿子脸上,怒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敢自作主张,看老子不打死你个不成器的小畜生。”
一边骂着,一边起身,对儿子拳打脚踢,这场景很常见,关西贵族们大多都是在暴躁的父亲的棍棒下成长起来的,尤其是庶子们,简直就是父亲的天然出气筒。
幕僚陈陵见此,心和身子一块都哆嗦了起来,暗叹了一声倒霉,却不得不上一把抱住谢统师的腰,压着嗓子道:“尚书莫急,此事怪不得六郎,来人言明,乃尚书故交修书一封,当此之时,为避嫌之故,不敢来见,遂出此下策……”
谢统师气咻咻的停住手,一脚将鼻青脸肿的儿子踢到一边,“哼,藏头露尾之辈,何谈故交……书信在哪儿,拿来我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