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迹是江折柳的,很有辨识度。语气也是他的,叙述方式很简洁,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地描绘了一遍,让闻人夜不必寻他。
语句简洁冷淡,连一句多余的话语都没有,像面对一个偶尔相遇的路人。
他还是不相信,与其说是不相信,不如说是他偏执地相信着小柳树说会陪着他,不会离开他。
释冰痕从来送信的人口中略微了解到情况,此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好久才踌躇地道:“……尊主,公仪颜同时带回了位置信息,魔后大人身上也许还有转机……”
……转机?
什么转机?死而复生的转机吗。
闻人夜的思绪有些转不过来,他对“死亡”这两个字的含义,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初步了解,并在逐渐长大的过程中了解透彻,自以为早已清晰其中的含义。
他的父亲不久前陨落于劫火,在合道这个修道者的最终目的前飞灰湮灭,只留下了一枚危险至极而又宝贵至极的道种。
他对“死亡”的认知,难道还不够吗?
这封信的底部就带着魔界特有的位置信息,通过两个篆文附加在了信纸上面。闻人夜翻转信纸,指腹停留在篆文上,紫眸几乎不动地看着这个印记,过了半晌,才开口道:“释冰痕。”
他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沉静,但却让红衣大魔心尖发抖,脑海中嗡嗡的乱响。
释冰痕直觉般地,有一阵不太好的预感。
“我回去一趟。”闻人夜道,“这里先交给你。”
释冰痕点了点头,想了一下,道:“尊主,你……你不要太过伤心……”
对方根本没有听这句话,似乎自动屏蔽了一样,没有给出任何回应。而是根据位置信息,直接使用了穿梭之法。
直到闻人夜的身影离开了之后,释冰痕才捂了一下悬着的心脏,转过头看了一眼来传递讯息的魔族,跟他仔细询问了一下魔后的状况,随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召集诸位将领,我总觉得……尊主快要放弃咱们目前这种,温和的蚕食了。”
“啊……?”
“怎么说呢。”释冰痕摸着下巴琢磨,“人在遭遇重大打击的时候,容易做出不理智的决定,但这种决定,往往会更见成效,也更……更危险。”
“您的意思是?”
“意思是,没有魔后大人在,谁管修真界死不死。”红衣大魔舔了舔锋利齿尖,从话语中透露出一股种族天性带来的戾气,“准备动手。”
“是。”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
马车停在幽冥界与人界的边缘。
红尘至此,人烟稀少,只有葱郁树木、满地野花盛开。
闻人夜现身时,身后的骨翼处于半张开的状态,魔角上攀爬的花纹隐隐发光,如同岩浆般折射出鲜红的冷光。
他没有看公仪颜,而是径直掀开了车帘,见到了江折柳。
他凝视很久,脑海之中竟然非常冷静。但这种冷静不太正常,他能听到周围的蝉鸣鸟叫,听到风声掠耳,甚至能听到他臆想中、似真似幻的、对方沉眠时浅淡的呼吸声。
果然是场愚弄他的玩笑。闻人夜想。
小柳树怎么会不要他呢?一定是心上人想念他了,才用这种出格恶劣的玩笑让他回来。
但实际上,这确实是一具沉眠的躯体仅是躯体而已。他的体温维持在了死前的温度,虽然低,但仍旧可以感知到。他的心跳,他的呼吸,全部都消失了,只要一个精神正常的人,都能轻易地辨别出他的生死。
可小魔王不能,他对江折柳的承诺深信不疑。
闻人夜把他从车里抱了出来,带上凌霄剑。他注视着那盏昙灯,只当那是一盏寻常的灯,但因为是江折柳,也就一并收了起来。
他全程都没有过问公仪颜,直到她拦住了自己的去路。
“尊主。”公仪颜面具下的眼眸一片深蓝,“魔后大人只是暂时离开了您,他其实……”
她的话没有说完。
公仪颜仅仅是拦住了他的去路,就被强烈且充满压迫感的魔气冲出去百米之外,穿过郁葱树木和岩石,凿进了一片石壁里。
她转过头吐了口血,没当回事儿,而是伸手正了正脸上被打歪的鹰隼面具,目不转睛地盯着闻人夜。她看着尊主低声跟江仙尊说话。
但那个道体纵然已经被连接经脉,修复通畅,纵然被玉珠保持温度仍在,身躯不腐,但也早已失去了神魂的支撑,不会说话,不会睁眼,不会再给他回应了。
她从地上爬起来,因内脏出血又呕出来一口鲜血。但这种伤对魔族来说并不严重,至多不过是疼,还是那种可以忽略的疼。
公仪颜看着尊主把魔后带走了。
她闭上了眼,由衷地感觉到了一股不妙的预感,与释冰痕如出一辙。
他们的预感没有错。
余烬年被“请”到了魔界,贺檀也被“请”到了魔界。
中医和西医面面相觑,四目相对,简直无语凝噎,唯有泪千行。
魔界荆山殿,历代魔尊所居之所。只不过如今这里装饰大变,一切陈设都按松木小楼内部修葺。
一位玲珑医圣,一位傀儡圣手,顶尖医修和顶尖鬼修跨种族、跨年龄的会晤,达成了一场每天都要给一具尸体看病的闹剧。
问题是,促成这场闹剧的人并不这么觉得,反而认为这非常正常,有病就要治。
有病就要治。这也是余烬年和贺檀非常想跟闻人夜说,而又不敢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