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欢

268、268

那阵法迸射出光芒,冲昕和珠儿的身影变得模糊。冲琳最后看到的,似是冲昕将珠儿抱在了怀里。

可当半个时辰后,光芒收去,却是珠儿将冲昕抱在了怀里。冲昕软到在地上,上身躺在了珠儿的怀中。他闭着双眼,依然是那么俊美,此时此刻,如同睡着了一般。

冲琳抢上前去,却发现无法唤醒冲昕。

就在这时,她听见珠儿迟疑地唤道:“母亲?”

冲琳愕然抬眸,对上的却是一对清澈明亮的眼睛。那眼中的冷静、理智,像极了她的爱的那个男人。

珠儿低下头,看到了躺在她怀中的青年。

“宗主?”她有点困惑,但很快,她的眼神就变了。她的手微微颤抖,摸上了冲昕的脸。她几百年的记忆都涌上来了,包括她痴傻时的那些,她全想起来了!

“孩子?”她的手抖着,摸上冲昕的脸,“昕儿?”

她想起来他在阵中跟她说的那些话,她什么都明白了。

冲昕在泉原谷平原二十年,在长天留给他的浩瀚如海的记忆中,找到了他需要的东西。他找到了将魂根还给姜珠的方法。

姜珠摸着她的孩子的脸,抬眸看见了自己的母亲。她的母亲满眼困惑,因为她早就失去了对她的记忆,忘记了前缘。

父亲呢?

姜珠想起来,就在一个时辰前,她在圣人祠中看到的父亲的雕像。她的父亲已经成圣,将永远留在这里供世人瞻仰。

姜珠抬起头,看到万丈碧空,死气早被涤净,这大陆之上再没有魔君,再没有魔族。长天宗守护了万年,她的父亲证道取义,承担了他该承担的责任,未曾辜负她的付出。

姜珠抱紧了冲昕,眼泪夺眶而出。

时间飞快地流过,忽忽间,三百年便过去了。

泉原谷平原上的低阶修士换了人,毕竟金丹也才四百年寿命而已。但对那些还虚和合道来说,三百年,也算不得什么。不过就是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修炼中度过罢了。

终于有一天,这些修士突然都心有所感。他们等待守候了三百年的那个人,动了。

天上的骄阳不再放出光芒,竹生终于破茧而出。随着光茧的消失,苍穹又被金光笼罩。一如三百多年前,灭魔之战的最后关头。

泉原谷,早就成为了九寰的朝圣之地。合道、还虚、元婴、金丹甚至筑基,数不清的修士都呆呆的聚集在峡谷两边,地上天上全是人。每个人都仰望着为金光笼罩的苍穹。

美妙的声音像是直达心底。灵气风拂过,是谁在温柔的疼惜这世间的生灵?

当他们的内心在这金光普照中变得安宁,他们懂了,那苍穹之上,就是大道的终点,就是永恒的生命。上古的传说都是真的,一个修士走完了他该走的路,他就会迈过生命的界限,升华成为另一种存在。

竹生便在万众的注视下挣破光茧,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

她扫视着峡谷和平原,不管离得多远,被注视的人都能感受得到她的目光。她又抬头仰望苍穹,自苍穹之上,便有一束金光笼罩了她。

金光中的竹君,美丽得不似人间的生灵。

这美丽的女子最后看了眼世间,化作了无数的金色光点,盘旋流动着飞向了苍穹。

九寰修士渴望已久的事终于发生,每个在这里守望的人都没有错过。

在万年之后,九寰大陆上终于,终于又有人升仙!

在那金光普照之下,人们直到金光散去,才从悟道中醒来。他们的道心变得更加坚定,胸臆更加疏阔。竹君以自身为证,为他们指明了大道的方向!

从此再没有迷茫。

可就当数万修士终于要缓缓散去的时候,苍穹之上,突然再度普照金光。

修士们及时地止住脚步,震惊的望着天空。

又一束金光投下,数不清的金色光点自苍穹中降下,慢慢地汇聚成形,凝成了一个人。

竹生睁开眼睛,望着世间众人,微微一笑。她是竹君,她又已经不是刚才的竹君。竹君升过仙,又再度归降。

那么,该怎样称呼她呢?

“神君。”

不知道谁第一个弯下腰去。人们如梦初醒,他们都举手齐眉,向竹生深深地弯下腰,行礼。

“神君。”

“竹生神君。”

竹生向下望去。

“牵绊太多。”她无奈笑道,“一时还不能离开。”

她说完,便自空中消失。

等如梦初醒的长天宗执事匆忙跑进房舍中,却发现已经在这里躺了三百年的冲昕道尊也随着神君一同消失了。

执事发怔,不知道该怎么向宗门禀报。

竹生升仙,而后归降,是为神君。

神君归降后,用了八年的时间,破解凡人界的封印。

凡人界虽然有个“界”字,但却并不是独立存在的界,它不过是九寰大陆的一小块被切割下来,封在了封印中,这个封印依然还在九寰界。

看守界门的树翁,早在灭魔之战之前便已经死去了。他的躯体,完全被魔息腐蚀,想来是死在了魔修的手里。

竹生在灭魔之战时,获得了仙者借与她的力量,使她能规避天道法则,借用那力量与魔君的阵法对抗。

但现在,她已经归降,就如万年前的长天一样,无法再使用仙者的力量。她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去破解长天打造的封印。

界门谷中,万余长天宗弟子待命。

竹生凭风而立,她的面前封印已经显形。

那是何其复杂的封印啊,这八年来,符箓司的人每天都守在这里观摩竹君一层层破解这封印。每天都有人的大脑承受不了而晕倒。

竹生用了八年的时间,终于将这封印解到了最后一层。但她的内心里,十分担心时间会来不及。

算一算时间,约略已经到了五百年之限,界门那边的人不知是否平安。

但她越着急,便越冷静。弟子们看着金色的符纹飞舞,看得久了,都有了晕眩之感,都慌忙移开了视线,不敢再看。

当最后的封印解开之时,大地开始震动。

界门谷消失了,充满迷雾的山脉也消失了。当白雾散去,弟子们看到的是一片大平原。山崩地裂的声音隐隐传来,人类凄惶的哭喊充满了恐惧。

竹生下令道:“去。”

万道流光射向了平原。

五百年一轮回的天灾正在重演。在这样的天灾面前,凡人是多么的渺小。洪水、山崩、地震、天火,人们看着亲人在眼前死去,无力相救。绝望的情绪在这块也被称作“九寰”的陆地上蔓延。

“孩子!我的孩子!”有爬到了高处的妇人痛哭失声。她襁褓中的孩子躺在木盆里,被洪水冲远。

“救命!救命!”有住在山脚的村民,眼看着山上崩裂的巨岩滚落,冲向自己的亲人,却无能为力。

绝望的情景在到处上演。

就在此时,有万道霞光自天边射来。仙人们莅临大陆,拯救苍生。

他们捞起洪水中漂流的婴儿,他们挡住了山顶上滚落的巨岩。他们扑灭天降的野火,填平大地的裂缝,疏导漫延的洪水。

他们踩着飞剑,衣袂飘飘,拥有着不属于凡人的力量。于是凡人们惶恐跪拜,口称“上仙”。

“上仙”却朗声道:“我等乃长天宗弟子,奉竹君之命,前来援手。”

同样的话由不同的“上仙”在不同的地方重复——

“我等长天宗弟子……”

“……奉竹君之命,前来援手。”

“我等是奉竹君之命……”

竹君,竹君是谁?是大澎开国女帝,是归去了的神女。神女归去数百年,依然还在庇佑着她的子民吗?

百姓们流泪祝祷,口称“神女”。

有年轻的“上仙”笑道:“我们不这么叫,大家都唤她‘神君’。”

那“上仙”有着超越凡人的力量,心性却像个少年,笑起来的时候,甚至还露出一颗虎牙。

百姓们便都改口称“神君”。

时光匆匆,又过去了二百年。

姜珠走进了宗门秘地。

她容貌美丽,既肖似冲琳,又肖似冲祁。当她的神魂补全,她的身体便恢复如初。她又是那个令人惊才绝艳的姜珠了。她现在已经是还虚修士,长天宗掌门。

女掌门走入了百花谷,这里再没有开了智的兔子,便格外的安静。她看到了那个坐在巨花花瓣上的竹生。

她走过去,唤了声“神君”。

竹生转头,笑道:“你来了,正好,我们给他洗个头。”

姜珠便笑着走过去。那花瓣之上沉睡的俊美青年,正是冲昕。

她们一个扶着他,托起他的后脑,一个给他解开了发髻,放开了头发。他们凝出了水球,水球滚滚旋转,清洗着冲昕的长发。

实则冲昕早就是合道期的道尊,他就算生拔了魂根陷入沉眠,身体也不会分泌油脂污秽,更不会落下尘埃。哪怕把他埋到土里,挖出来他都是干干净净的。

可姜珠和竹生,一个是他的母亲,一个是他的妻子。她们就喜欢这么做。为他洗头,为他净面,为他刮去胡须,让他下巴永远光洁漂亮。

她们把他照顾得干干净净香喷喷。

待收拾停当,姜珠轻轻叹息。

“还要多久?”她问。

竹生道:“大约三百年吧。”

姜珠默然。

待姜珠离去,竹生挥手划开一道空间裂缝,带着冲昕进入了小乾坤。她把冲昕安置在琼果树下的草甸上。

草原上还矗立着长天留在这里的煌煌宫殿,但竹生知道,冲昕更喜欢的是和她一起躺在琼果树下,看细碎星光。

她便坐在树下,让冲昕将头枕在自己的腿上。她靠在树干上,抬头望了眼满树的粉红色的花朵。

她还在光茧中时,便感知到了冲昕所做的事。他将魂根生生拔除,还给了姜珠。他自己却陷入了沉眠中。当她脱出光茧,她便选择了升仙。这世间如有谁知道如何救冲昕,就只有上界那些家伙了。

他们没有叫她失望,她知道了如何拯救冲昕,故而归降。

还有三百年啊,她想。

她靠在树干上,闭目小憩。不知道睡了多久,忽而醒来,发现自己和冲昕,几乎被粉色的花瓣掩埋了。

她吃惊抬头,曾经开满粉色花朵的树冠上,如今竟悄无声息的结满了琼果。那不是催生出来的伪琼果,那是生长了一千年才结果的真正的琼果。

“不是还要三百年吗?”竹生迷惑。

她却不知,她算这一千年的时间时,没有把姜珠孕育冲昕的三百年也纳含进去。实则当长天的一半神魂进入了姜珠的气海时,这小乾坤便再度运转了起来了。

竟比她预期的还早了三百年,不管怎样,令人开心。

竹生伸出手,一只琼果便离开了枝头,落在她的手掌中。

她等了这许久,便是在等待琼果。这世间独一无二的仙果,生长一千年才成熟结果,果实甜美多汁,能重塑魂根。

她张开嘴咬了一口果肉,嚼碎了,口对口的哺给冲昕。一如他当年对她那样。

她每天一只,到了第七天的时候,当她把一口果肉哺到他口中的时候,他抬起手按住了她的后脑。这真是一个久违的吻。唇齿间都是琼果的香甜,爱人的气息。

当他放开她,她看着他明亮的眼睛,那双眼闭了太久,让她想念。

他坐起来,望着她。

“你不曾放弃我。”他吻她的唇。

她微笑:“我说过,我尽力。”

缠绵的相思在粉色的花瓣上倾诉,玉骨冰肌,仙姿缭乱。

竹生和冲昕离开了长天宗。

这世间没有什么能困住他们二人的脚步,他们踏遍九寰大好河山。

他们牵手看山,看水,看一朵花开,或者在皎洁明月下的云海之上欢爱。有时候,也会一起漫步在俗世红尘,烟火长巷中。

这样牵手相伴的日子他们过了一百年。

这一日,他们在一处秀丽山川间落脚休憩。

取清泉水烹茶,于山林间对弈。

竹生一子落定,其势已成。冲昕却不在乎,随手折一朵花,簪在她鬓边,看着她微笑。

“你该走了。”他说。

其时有微风吹拂,带着从哪里传来的呼唤。树梢却静垂不动,小兽浅眠。阳光照在竹生的脸颊上,仿佛透明。

“该走了……”她道。

她的身体开始变得渐渐透明,有金色的光点慢慢溢出,飞散。

她看着他,微笑道:“我先走一步。”

冲昕道:“让你为我耽误许多时间。”他看着她,目光温柔。

竹生不再说话,只看着他微笑。

最后,他仿佛听她说:“等你……”

他不确定她是否真地说了,因为那时她化作了金色的光点,超离了这个世界,升华成了永恒的生命。

唯有鬓边一朵还沾着露水的花,坠落。在沾到尘埃之前,便被一只手接住。

阳光淡金,洒落大地。

冲昕拈花微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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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酉末·袖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