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沂没有回话,楚锦瑶轻轻叹了口气:“许是睡着了吧。也是,都什么时候了。”
楚锦瑶低声道:“以后等我们分开了,你一定要过得好好的。这样,我想起你来,也会觉得欣慰。”
她继续自言自语:“大姐很快就会嫁人了,想来我也快了。不知道日后,我会去哪里度过余生。我原本想着,有你陪着我,即便日后婆家为难我也不怕,可是现在想想,我实在是太天真了。你怎么会一直待在我身边呢?人果然不能太贪心,你能陪我适应侯府的生活,我已经该感谢上天厚爱了。说到底,我还是一个人。”
楚锦瑶信马由缰,自己也不自己说了些什么。她就这样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一会仿佛看到自己和一个陌生男子定亲,一会看到她在婆婆面前立规矩,一会又看到秦沂站在书桌前,漫不经心地翻看字帖。慢慢的,她也睡着了。
等楚锦瑶的呼吸绵长起来,玉佩里渐渐浮现出一个人影。对方身影极淡,几乎要融在月光里。秦沂朝架子床的位置看了一会,轻声说了一句:“你也会过得很好。”
秦沂早在能现形后就给手下传了密信,东宫的人一直在外面寻找楚锦瑶脖子上的这种玉佩。等找到之后,他会想办法让手下悄无声息地混入长兴侯府,然后他转移到新的玉佩上,就此随属下回大同。
此去一别,他是被发配边疆的皇太子,她是侯门里娇生惯养的闺秀,他们之间隔着君臣之别、男女之防,恐怕,就再难见面了。
所以即使今日楚锦瑶很伤心,秦沂便是再不忍心,也要将话挑明。他迟早都要离开,不能再给她不切实的期望了。等他回到大同,他会偷偷派人来照拂楚锦瑶,若日后在官场上遇到她的夫婿,只要条件允许,他也会照看一二。
秦沂的前十七年里,不停地见识宫廷的虚伪、官场的黑暗,他五岁丧母,小姨和父亲厮混在一起,还堂而皇之地霸占了母亲的一切。当这一切发生时,他才五岁,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他在冰冷的宫宇孤零零地长大,周围围绕着的不是别有用心的宫妃,就是刻意讨好的奴才。秦沂原本以为人世就是这样,人心本恶,无一例外。可是他阴差阳错地认识了楚锦瑶,楚锦瑶本来是千金小姐却被农户苛待,本来是名正言顺的嫡女,在自己的家里却处处受排挤,她这样被命运辜负,却总是哭过之后就擦干眼泪,说家里总是有人向着她的,只要她以真心待人,迟早大家都会接受她。
秦沂觉得不可理解,为什么会有这样蠢的人,都被别人此般对待了,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呢?他最开始觉得这个女子多半脑子有病,可是相处的久了,看到她笑,秦沂也总是忍不住勾起唇角,心神慢慢放松下来。
秦沂又看了楚锦瑶一眼,缓慢但坚定地朝外走去。楚锦瑶喜欢云锦,想要照拂姐姐,还想让自己的亲人过得好,这些,都会实现的。
第二日,楚锦瑶去和花嬷嬷学了一天的规矩。等她回到自己院子,已经累得腰酸背痛,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今日是桔梗陪着她出门,她们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院子里传来很响亮的叫嚷声。桔梗跟在楚锦瑶身后,不满地喃喃:“是谁在院子里喧哗?没见姑娘回来了吗,还有没有规矩了?”
楚锦瑶却觉得哪里不太对……听这个声音,似乎是个生人。
她刚跨入院门,就看到庭院正中央站着一个婆子。这个婆子头发油光水亮,发髻扎的尖尖的,罩在铁丝鬏髻里。她穿着一身深蓝色袄裙,叉着腰站在院子中,正一个个指着丫鬟下人训话。
楚锦瑶皱了皱眉,还没等她说话,嘴快的桔梗已经站出来说:“你是什么人?怎么在我们姑娘的院子里逞威风?”
那个婆子见了楚锦瑶,不像其他仆妇那样恭敬地过来行礼,而是昂着脖子,微微屈了屈膝,就站直了对楚锦瑶说话:“老奴给五姑娘问安。我是太太派来的,太太让我来替五姑娘管院子,顺便教理这些小丫头。”
楚锦瑶讶异又吃惊地皱眉,赵氏派来的?这个婆子看起来很是跋扈,把这种婆子送来,她的院子里还能有安宁的时候?楚锦瑶心里暗暗叹气,此事,多半是楚锦妙搞的鬼了。
楚锦瑶怔了怔,眼里还泛着水光:“啊?”
“等找到之后,我会让他们买下来,不拘是什么代价。”
楚锦瑶已经听懂了,她心里有些难受,低声说:“在那之后,你就要随着他们回去了,是吗?”
秦沂觉得自己很绝情,可是他最后还是说:“对。”
楚锦瑶感到一阵恍惚,她不久之前还在安排她和秦沂以后的生活,然而现在,秦沂就告诉她,他很快就要离开了。楚锦瑶脑子里有些懵,自回家以来,秦沂就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她早就习惯了什么问题都来问秦沂,什么话都和秦沂说。原来很快,她又要变成一个人,孤零零地面对这座华丽、纵深又冰冷的宅门了吗。
楚锦瑶心情低落,秦沂也没有说话。他们无言了很久,这是他们自相识以来,最不愉快的一次聊天。
楚锦瑶说不难受是假的,可是秦沂很快就要走了,他们能相处的时日越来越少,在这种时候,怎么还能用冷战来消耗本就为数不多的时间呢?最后,还是楚锦瑶开口说:“你能离开,回到你真正该去的地方,这是好事。既然你已经让别人替你去找玉了,想来很快就能得到消息。我们不知道还能相处多久,不过,过一天是一天,这几天我们越发要开开心心的。我原来对你态度不好,你不要在意,等你走后,我一定给你立一个长生碑,祝你早日成仙。”
秦沂本来被楚锦瑶的话刮的心疼,可是等听到后面一句,他立刻清醒过来。
“你可千万别。”秦沂的声音中透露出浓浓的无奈,他这几日最忧心的就是不能回到自己身体里,或是自己身体出了问题,而楚锦瑶还说要给他立个碑,每日祭拜他……秦沂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至于碑千万不要立。你什么都不要做,自己好好在这里生活着,就足够了。”
“好。”楚锦瑶低声应道,“我一定会的。你也是。”
自从两个人挑明之后,气氛就变得很凝重。秦沂看着楚锦瑶的脸色恍惚又悲伤,他实在于心不忍,说:“今天晚了,你别写了,快去睡吧。”
楚锦瑶摇头:“不行,都写了一半了,总是要写完的。”h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