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此刻裴然也在想她。
他知道她已经到了金林,可她没有来电话,是万唐转告的。
裴然坐在何莹的病床边,屋子里黑着灯,只有他的手机亮着光。
他慢慢将她的电话存到通讯录里,这是第一也是唯一一个电话号码,他希望她打来电话的第一时间,他就能看见她的名字。
何莹还没醒,她的身体情况很糟糕,专家会诊的结果是,如果她再这么折腾下去,不按时继续治疗,仍然会有很大可能失去生命。
其实,要说听见何莹离开的原因时不惊讶,不后悔,不自责,是不可能的。
可除了这些之外,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说什么都晚了,哪里还有爱与不爱可谈?这么多年过去,就是那人的心没变,也凉了,很难再对那个人产生什么感情。
只是,即便没有感情,也有余温,毕竟他们曾经那么好。
裴然慢慢地呼吸着,他靠在椅背上,将视线移到何莹身影,她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几乎可以跟厌食症患者相比。但他听周煜说,即便很难受,何莹也会每顿按时吃饭,因为她不想死,她还想见到他。
裴然扯了扯嘴角,仰头无声地微笑,然后忽然低下头,看向何莹,她猝不及防地被他发现,无措而慌乱地转开了头。
“醒了为什么不睁开眼。”他悦耳的声音毫无起伏,像在诉说很平淡的事。
这种毫不在意的态度,让何莹十分受伤,她抓住被子,吸了吸鼻子说:“对不起,我只是希望你可以明早再离开。”她顿了一下,努力地说,“我只是想就这么一晚上,你能在我身边,让我在你睡着的时候好好看看你。”她鼓起勇气望向他,尽管他的眼神冷漠而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她坚持着没有转开眼,“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真正的你了,在国外治疗的时候,我都是通过电视和杂志看见你,那些是你,好像又不是你,我一直觉得是因为不是真人的问题,但看见你本人的那一刻我才发现,那些都是你,只是你和我印象中那个人不一样了。”
裴然安静地坐在那,不言不语,何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短促地喘息着说:“那时我常常做梦,梦里面有你在安慰我,支撑着我坚持下去,可醒来才发现只是个梦。”她无声地哭泣,自己都没发觉,“裴然,我知道,我们的关系已经走到头了,可是我没办法死心,我不想打搅你和丁瑶的,可我还是忍不住骗自己,我们还有路可走。”
裴然没说别的,只是低头看了看表,适当地别开头,皱起眉,像是听得不耐烦了。
何莹有些崩溃地笑了笑,颤抖地握着拳说:“你别急,我就这几句话,你听我说完,让我死心……”
裴然望向她,神色平静,面对这样的她,他眼睛里没有一丝心疼,这种不动声色的样子就像刀子一样一块一块割掉何莹的肉,这样的他,明明那么安然,却好像是刽子手一样,对她那么狠绝。
“我想问问你,你怎么舍得看我这样子呢?”何莹忽然有些生气,她坐起来,呼吸急促地质问他,大眼睛里布满血丝,在瘦得脸颊凹陷的脸上有些吓人。
裴然凝视着她,表情终于有了细微的松动,他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因为太久没见面了,以前可以推心置腹的人,现在已经不是该说的人了。”
这一刻,何莹才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自己是真的没机会了。
他对她真的没有任何感情了。
如果说她一直不出现,还会成为他心里的一根刺,那么她现在出现,解开一切谜团,她就彻底在他心里消失了。
他跟她说话的语气像在谈工作,没有半分退让的表情,男人这种生物一旦绝情起来,可真是无所能及。
“我也是为你好……”何莹委屈地说着,哭得无法言语,捂住了脸。
她不看着他时,裴然才会有一些些小的情绪波动,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抿起唇瓣,喉结滑动,微微沙哑道:“何莹,真为我好,就别再爱我,也别记得我,更别再想方设法地告诉我,你还喜欢我。”
何莹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他的话似乎毁掉了她心里最后一道防线,她激动地说:“是,是我错了,我以为你会和我一样一直爱我,不管我们分别多久,不管我们天各一方!我以为我们对彼此的感情都一致坚决,这是我这辈子犯下的最不可饶恕的错误!”
裴然还没说什么,病房的门就被打开了,周煜从外面进来,开了灯,几乎要和裴然打起来。
“你怎么做到这么淡定地伤害她的?以前那么爱她的人是谁?你到底在想什么?一个刚认识几个月的丁瑶真的就比得上跟你在一起几年,为了你努力活下来的何莹吗!?”
周煜声嘶力竭地质问他,裴然的反应却十分冷淡。
他慢慢推开周煜,堪称冷静地说:“周煜,这里是医院,你是医生,不用我提醒你应该保持安静吧。”
周煜怒极反笑,都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了,裴然淡淡地站在那,看了何莹一会,上前拍了拍她的背。
她一怔,又眼含希冀地望着他,他知道,此刻不能给她任何希望,那不但是对她不负责,也是对丁瑶不负责。
既然一定要辜负一个人,那么,就不要反复无常了。
“何莹,有些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你知道就好,我会坐今晚的飞机离开,你以后注意身体。”
客气地关怀过后,是他欲走的背影。
何莹忍无可忍地大声说:“你怎么能丢下我一个人面对这个世界!你怎么能这样?!”
裴然倏地回头,额头青筋直跳,他尽可能地保持着镇静,但还是失败了。
“这句话我也同样想问你。”他脸上甚至带出一些笑意,“你当初一走了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未来的可能?你为什么不打听一下当时的情况?我母亲去世了,你应该知道了,周煜肯定告诉了你。但你肯定不知道,你走的那一天,就是我母亲去世的日子。”
何莹瞬间怔住,这件事周煜根本没告诉她,如果告诉她,她绝对不会离开。
她不可思议地望向周煜,他怎么可能隐瞒这么重要的事?
周煜不言语,事实上,如果他真的说了,何莹肯定是宁愿死也不会离开裴然的,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送命?
其实,与其说裴然有父亲,倒不如说没有。
裴然的父亲十分痴迷于考古,在他母亲怀孕时就从来不回家,他出生的时候也还在外面考古,等他念小学时,才偶然见到他一次,还是在古玩市场上。
他对父亲的感情十分凉薄,却又因为偏执地渴望父爱,而去学习父亲喜欢的东西,想要以这种方式博得一些父亲的关注。
可这种方式根本不行,还直接导致裴然的母亲去世。
那时裴然一意孤行去一座山里寻找正在考古的父亲,他母亲因为担心也随后跟着过来,却遇上泥石流,死在了路上。
裴然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刚和父亲一起走出大山,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他后悔极了,简直恨不得也死在那里,而何莹恰恰也就是在那一天,和家人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在想想这些,裴然依旧十分懊悔,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开始学会淡漠,对于任何感情都不强求,而一旦得到,就会倍加珍惜,就像对丁瑶。
这些事,裴然没有告诉何莹,只是安静地说:“我曾经在古玩市场见过一个卖瓷器的老人,他用篮子挑着瓷器,步履蹒跚地朝前走。有个碗掉出来了,我的学生告诉他,可他虽然听见了却没有回头。学生好奇地追上他,把碎片递给他,他却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