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要从前一日的下午开始说起。
自初雪宴已过半月,转眼就进了腊月。朝歌的雪下下停停,因为路滑的原因,闻砚桐的武学课也彻底休了,让她专心养腿。
整日除了喝煲的各种骨头汤之外,就是不断的在房中尝试着不用拐杖走路。
起初还是很费劲的,闻砚桐差点跌跤,但是后来习惯之后,走路也变得简单了,更主要的原因是腿在活动的时候不会那么疼了,这就意味着她终于可以拆去腿上的木板了。
休养的这段时间里,闻砚桐是彻底将小炮灰那干骨头一样的身材给养没了,脸变得白白嫩嫩的,头发也变得黑亮,逐渐显出美人的味道来。
这日休沐,傅子献前来寻她。
两人在前一天约好了一同去医堂拆木板。其实闻砚桐觉得这木板自个都能拆,没必要再去医堂跑一趟,但是傅子献却坚持去,称骨头还没完全长好,需要用草药做后续调理。
闻砚桐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了。
好在傅棠欢知道此事后便跟着过来,暗中照应闻砚桐。
说起傅棠欢,闻砚桐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她了。先前她在城中被袭的事闹得动静颇是大,甚至惊动了皇帝。只是那些山匪都是从外地请来的亡命之徒,当日除了被程宵带人杀死的之外,其他人都逃走了。
根本无迹可寻。
傅棠欢自个心里清楚有人害她,也隐约能猜到是傅诗,但是这种事没有确凿的证据,她自然不可能给抖出来。就算是捏到证据了,傅诗照样能撇干净,大部分事其实都是傅诗的娘在背后出主意。
傅棠欢只得将这口气先忍下。
看见闻砚桐之后,她十分开心,两人在医堂叙了好一会儿。她将傅子献支开之后,才让医师给闻砚桐号脉。
闻砚桐身上没什么大毛病,就是体寒气虚,长期营养不良,最主要的还是好好调养。
闻砚桐知道这是小炮灰在书院长期受欺压导致的,加之她自己心理也有些问题,以至于到最后几乎到了厌食的地步。
她刚穿书那会儿,就觉得饿得快嗝屁了。
闻砚桐立马道,“有什么药尽管给我捡。”
那医师也不含糊,当下给抓了好几大包,让闻砚桐满载而归。虽说看见这些草药她就觉得喉咙到肠子都是苦的,但是为了自己的身体,再苦也得吃。
木板拆了之后,闻砚桐感觉整个右腿轻松了许多,走路虽然还是一瘸一拐,但好歹不用总是杵着俩拐杖了。
闻砚桐心里高兴,请傅棠欢姐弟俩好好吃了一顿,然后才被送回书院。
就在傅子献送闻砚桐回去的路上,不巧碰见了李博远。
那李博远本是背对着两人走在前面,闻砚桐一眼就认出这黑老头的背影,正要拉着傅子献换路,却突然听身边的少年大声喊道,“李夫子!”
闻砚桐猛地抽了一大口凉气,口腔肺里都感觉凉飕飕的。
……大意了!
傅子献向来克己守礼,即便是远远看见李博远,也要跟人打招呼。
李博远听见声音后便停下脚步回头看来,就见傅子献扶着瘸腿的闻砚桐走到跟前。
傅子献恭敬作揖,“学生给夫子问好。”
闻砚桐跟着照做。李博远向来喜欢守礼节的学生,是以对傅子献的印象颇好,难得露出笑容,“天都快黑了,为何还在书院中?”
傅子献答,“学生带闻砚桐去拆腿上的木板,这才将人送回来。”
李博远看向闻砚桐,看了看她的腿,说道,“闻砚桐,近日可有好好练字啊?”
“有的有的。”闻砚桐道,“谨记夫子叮嘱,学生不敢偷懒。”
“恩——”李博远拖长了音,想了一会儿,而后道,“那我今日便看看你这些日子练得如何了,跟我来。”
完了……
闻砚桐欲哭无泪,上回被李博远揪到寝房,呆了一个下午才出来,这回又不知要抄到何时。
她看了傅子献一眼。你小子真厉害,无声无息之间害人性命!
傅子献以为她担心草药,便好心道,“你无需担心,这些东西我帮你送到寝房去。”
“我真是太谢谢你了。”闻砚桐生无可恋道。
傅子献却只以为她感激之情浓盛,颇是不好意思的笑了,道了别之后就带着闻砚桐的草药离开。
而闻砚桐则被李博远再一次带去了寝房。
路上李博远走的非常慢,倒没让闻砚桐着急追赶。
天越来越冷了,闻砚桐因为体寒的关系,即便是穿得非常厚实,手也冻得冰凉,而为了保持身体的平衡,她不能把手揣在袖子里取暖。
到了李博远的寝房之后,闻砚桐轻车熟路的进屋脱鞋,忽然发现边上摆着一双锦靴。
她心念一动,有些疑惑的换了鞋朝书房走去,撩开棉帘一看,池京禧果然坐在屋中。
他正好是面对着书房的门,闻砚桐刚探一个头进来,就被他发现。
闻砚桐双眸一亮,好似放出精光,高兴道,“小侯爷,原来你也在啊!”
池京禧却皱眉,这瘸子怎么又来了?
闻砚桐足足有半个月没见着池京禧了。颂海书院不小,两人的文学班又隔了很远,池京禧平常不在书院吃饭睡觉,上课的时候来,上完课就走。
乍一看见池京禧的俊脸,闻砚桐还是有点高兴的。最起码,她不用一个人面对着李博远了。
闻砚桐进书房之后,就脱了大氅,挂在门边的衣架上。旁边挂的就是池京禧的。
池京禧今日穿的大氅是雪白色的,上面覆着的毛鲜亮光滑,一看就非常柔软。
闻砚桐悄悄伸手摸了一把,暗自撇嘴。
她能摸出池京禧的大氅是狐毛做的。实际上她的大氅也是狐毛,但是与这件相比,差得不是一星半点。果然是王公贵族,身上的东西都是平民用金子都买不到的。
闻砚桐把大氅挂好之后,跑到池京禧对面坐下,笑嘻嘻的主动搭话,“小侯爷,你今儿又来给李夫子抄录文章吗?”
池京禧没搭理。
她见人没理她,就探出半个身子,伸长了脖子看池京禧纸上的字。字体一如既往写得板板整整,每一笔都将力道控制得极好。
但这样一来,闻砚桐的脑袋就把桌上的烛光挡住了,在池京禧的纸上投下一大片阴影。
“啊,真好看呐!”闻砚桐飞快的夸赞了一句,不等池京禧开口赶就把脖子缩了回去。
正好李博远也进门,给闻砚桐那了纸笔,随手在书架上抽了一本书,说道,“闻砚桐,你开课测验明文没有合格,我先前看了你的考卷,字写得一塌糊涂,根本无法入眼,能看清的几句话也十足白话,什么涵义都没有,这般下去你别说是参加科举了,就连结课考试都无法通过。”
绍京是个极度注重文学的帝国,甚至有些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意思。早在百年之前就有完整的考试体系。
绍京内满五岁的男孩必须要进学堂念书识字,最低要念满六年,通过结课考试才算结束。
而朝歌之内的公子哥要求则更高,学年更久。像程昕池京禧这种,一面在学堂学习,一面还要学着处理朝堂之事,为将来执政做准备。
就算书院里的人不参加科举,也必须通过最后的结课考试,尤其是颂海书院这种闻名全国的高等院校。
李博远看了闻砚桐一眼,深深的叹了口气,“你去年的文章虽说也不怎么好,但至少没有你现在的差,为何越学越倒退了呢?”
闻砚桐自是无言以对,低着头假装悔过的模样。
李博远把书搁在她手边,“这本书里收录了近年科举状元的文章,你多学习学习。”
闻砚桐道了谢,拿起笔便开始抄文章。她的脑子并不笨,在学习这一方面虽算不上特别有天分,但也不差。加上她最近也在读文章,所以有些句子用词都有些熟悉,抄的同时也能在脑子里过一遍。
李博远坐在一旁的高桌上,池京禧和闻砚桐则坐在矮桌,房内一时间静下来。
闻砚桐的注意力并不专注——这是大部分当代年轻人的通病。她抄了好一会儿,觉得手累之后,注意力就有些分散了。
她抬头看了池京禧一眼。对面的人从进门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专心致志的抄录文章,做起事来相当认真。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闻砚桐才觉得池京禧有三好学生的模样。这人在朝歌的名气大,并非是因为长得好看,地位很高。
而是池京禧本身势力条件就过硬。他文能挥笔成章,武能一剑穿杨,唯一一点就是脾气不怎么好,不爱给人面子。
闻砚桐曾经想过,池京禧之所以能够作为文中的反派,是因为皇权斗争本就残酷。而程宵和傅棠欢作为书中的主角,池京禧站在他们的对立面,在你死我活的斗争中,池京禧自然而然成了反派。
如果皇权的斗争从一开始就不存在,那么池京禧会不会依旧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反派?
闻砚桐想得出神,没留意时间,盯得有些久了,惹了池京禧不快。
“你在看什么?”池京禧停笔质问。
闻砚桐一下子回过神,对池京禧道,“我在想,小侯爷坐了那么长的时间没动,会不会觉得手酸腿麻?”
池京禧冷冷的嗤笑,“操心的可真多。”
“我这也是关心你嘛。”闻砚桐低声道,“我就坐了那么一会儿,已经觉得腿没知觉了。”
池京禧还没说话,就听李博远道,“你站起来走走,让腿通通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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