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府的玉兰蓬勃地开了,远见如雪覆青瓦顶。
张平宣身着牡丹花绣的襦衣,拖曳着朱色间银丝的的广摆裙,腰系流仙绦带,从居住室内走出。
穿廊下,琴声伶仃,雅香徐徐。
两个青衣女婢跪坐在岑照身边,替他周全香炉与茶炉,岑照尚未系上眼前的松纹青带,静静地闭着眼睛,手指上的刑伤可见淡痕。
他身穿一身青色的宽袍,为求不拂扫琴弦,以至袖口挽折,腕骨裸露。
青衣女婢望着那一段随着琴音,一时抬,一时扼的手腕,双双怔了眼目。
张平宣走进穿廊,轻咳了一声,两个女婢回过神来,忙伏跪在地。
岑照按住琴弦,琴声戛然而止,独剩余韵回荡在廊下清潭水面,两只水鸟从菡丛里飞起,落在岑照对面的莞席上,期期艾艾地盯着琴台。
“怎么不弹了。”
张平宣在岑照身边坐下,看了一眼他身上的衣袍,养杖伤时,他多散发,着禅衣,今日倒是戴了小冠,束之以银簪,腰间却不系带。
“谁让你们给他奴人所穿青袍?”
两个女婢跪在地上互望了一眼,皆不敢出声。
岑照伸手将琴边的松纹带,反手系于额上。
“殿下,是岑照自己所求。”
张平宣道:“换了。”
“不必,衣冠而已。”
他说着,弹指又拨了一个音。
张平宣站起身,低头道:“不止是衣冠,也关乎你我。”
岑照顿指。
“殿下何意?”
“你日后自然是会明白。”
她说完,对跪在地上的女婢道:“我今日要出府入宫,你们照顾好岑公子的饮食药饮。”
“是……”
“都把头抬起来。”
两个女婢不敢违逆,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
只见张平宣指了指二人的眼目,吓得她们忙叩首认错。
岑照道:“殿下,她们怎么了。”
“没什么,不守本分,欺你眼盲罢了。”
岑照拱手弯了弯腰:“还请殿下不必为岑照介怀。”
张平宣道:“我说过有我一日,就无人可欺辱你。”
岑照不再回应,廊外忽然落起了细雨,打在宽大的菡叶面上。
张平宣拢了拢衣袖:“我走了,天冷你莫忘唤人添衣。”
“殿下要入宫?”
“是,母亲前日在金华殿自戕,我要去看看母亲,也要去见一见……那个人。”
岑照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对铜铃铛,“能替我把这个,交给阿银,后日,是她的生辰。”
张平宣犹豫了一下,终究伸手接了过来,细看道:“我记得,她脚腕上好像有一对类似的。”
“是啊,不过已经残旧了。”
张平宣道:“你不顾伤势,一连打磨了三日的东西,就是这个?”
“是。”
张平宣一把将铃铛捏入掌中,“你究竟当她是什么?”
岑照垂头笑了笑,轻道:“妹妹。从无非分之意。”
张平宣倾身迫近岑照:“你不要一直念着她,好不好,你身边的人,是我。”
岑照侧过脸,温声:
“恐负深恩。”
“我不在乎,也不惧怕。”
张平宣的声音破入雨声之中,有些急促,“你想要什么,我就去替你争什么,就我争得来,席银她不可能替你争。”
“如此……”
岑照放慢声音,“殿下也许会痛所有。”
“呵……”
张平宣肩膀颓塌:“父亲死了,二哥……枭首在即,母亲自戕。我本来就什么都没有了,早就不在乎了,我如今觉得,冬日里喝凉水,夏日间吞滚炭,也不是什么痛事。”
她说完,仰头忍回泪,起身从琴台边走了过去。
流仙绦拂过岑照的手指,残下一丝女香。周遭叶声细明,潭面水气蒸腾,雾失楼梯,也遮住了张平宣的背影。
岑照摁灭琴响,香炉里的烟气也断了线。
平宁时,暗流在底。
无言时,人常思报应。尤其是他这样通周易,善批命理的人,一向深知,愚弄人心的下场唯有“孤绝”。然而想到张铎,又恍惚感受到了,他的命理与自己殊途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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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张府外,赵谦牵着马盘桓在门口,马蹄子把春尘扬成了一层薄雾,又被忽降的细雨浇降。
张平宣的平乘车尚候在树荫下,赶马的马夫劝道:“赵将军,下雨了,您不如过几日再来吧。”
赵谦咳了一声:“滚一边去。”
话刚说完,漆门启推,张平宣交握着手,从门后跨出,抬头看了一眼赵谦,一言不发地向平乘车走去。
“平宣!”
赵谦唤了她一声,她这才回过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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