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徘徊花

12、初入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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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玉大部分时间在戏楼排戏,偶尔也去跟着唱堂会。

楚鱼白天几乎是自由的,她回去自己做饭吃,这已经是秋天了,还要准备厚衣服和棉被,这些东西不可能买,因为没钱。姐妹两就差沿街乞讨到处捡破烂了。

而且这世道想要捡破烂也不容易,有钱人家还好,大部分人家都是很节省,家庭主妇们能把各种不用的东西利用起来充实生活,更要命的是,捡破烂也要给帮派交钱。所以说这里有明面的官员和地下的官员,地下的官员就是那些帮派里的头目,而且上海滩的几个流氓头子就是地下皇帝。得罪了这些帮派的头目,能活着离开沪上已经是老天爷保佑了,大部分都被沉了黄浦江。

楚鱼能捡的破烂就是医院不要的床单被罩,有些已经洗不白了,带着浓重的消毒水味。她早上走的时候,二楼的护士美玲把叠好的床单用一条碎花围巾包起来,在楼梯道里递给楚鱼。

“昨天晚上谢谢你,帮了我们大忙了,这是不用的,主任说不能让你白帮忙,这个你拿走好好洗洗,把味道洗淡了能做衣服穿。”

不用的床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什么人都躺过,什么血液尿液都沾染过,就这样,这东西在外边还是很抢手。美玲叹口气,“沪上周边那么多的纺织厂,没日没夜的纺纱织布,可咱们还是穿不起衣服用不起床单,唉,这世道一年比一年差。”

“但是有些人的日子一年比一年好。”楚鱼接了一句,把包袱接过来,“这围巾我洗干净了还你。我这就走了,昨天一晚上没睡,这会睁不开眼了。”

楚鱼回去,在苏州河边把床单扔进去泡了一会,洗了洗提上来拧干,就这么抱着湿哒哒的床单回去了。她敏锐的感觉到自己身后有人跟着,她也没当回事,按照平常的速度走。回到教堂后,在附近找了一个地方把床单晾晒上。然后就看着床单别被偷了顺便和附近的人聊天,说自己昨天值夜班太累了,要回去睡一天。

她中午回去真的睡了,也就睡了两个小时。年轻就是本钱,两个小时就让她精神起来。随后她趁着午后人少,就从教堂里翻窗而出,在附近的成人店内直接拿了一身男人的衣服,西服礼帽皮鞋配齐,把头发藏在礼帽内,从桥上慢慢的到了苏州河对面的虹口。

这里有东洋驻军,满大街都是东洋的建筑,这些侨民们穿着他们的服饰说着他们的话,深深的刺激了楚鱼。

楚鱼也会说东洋话认识东洋字,说的还不赖,毕竟小东洋在楚鱼的老家盘踞的时间很久了。在他们的势力范围内开设学堂教授东洋语言,楚鱼甚至还会唱他们的歌《我是帝国的好孩子》。楚鱼童年的玩伴哪怕没去过东洋学堂的都会唱几句,有很多人上所谓的新式学堂就是东洋人的学堂,他们这是想从根上改变我们啊。

呸!

她在下午的阳光下看了看所谓的驻军司令部,层层岗哨算的是固若金汤,所有能看见的岗哨都是荷枪实弹,暗地里应该也有力量守着这里,想要摸进去看上去有点难度。对于楚鱼来说难度不大,看来往后还要多来踩几次点才行。

她顺手在路过的东洋侨民身上摸了一张纸币,买了一些饭团之后又从桥上回到了教堂附近。

然后她到了成衣店把衣服放回去,就是西服裤子有些皱吧,楚鱼只能在暗地里对着这里的小伙计说一声抱歉。

随后掩藏踪迹,提着饭团从窗户里回去。天也快黑了,这个时候一身疲惫的红玉也回来了。

她一脸愁容,看到妹妹在家忍不住叹口气,“这里住不得了,咱们尽快搬家吧。”

“怎么了?”

“我回来的时候,遇上一个流氓,他说盯着我好几天了,还说我晚上一个人在家怕不怕,他要来陪着我......你听听,这是人话吗?这里只有一个老神父而且还是一把年纪了,真出事儿了他能把自己照顾好就不错了,咱们可怎么办?”

楚鱼把饭团拿出来,“快吃,我今天下去出去买了一些。这不算是大事,你跟我去医院,你睡在我床上,我晚上帮那些护士们照看病号。先凑合几天,等我凑到了钱,咱们就搬到一个富人多治安好的地方。”

红玉看了看饭团,摇了摇头,“咱们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去那些地方住别人会起疑心的,再说吧。要不然......要不然咱们回北平去?”

回去也行,但是回去干什么?还唱戏吗?

“艾丽莎修女快要离开了,我们回去也行,就是回去干什么?”

红玉叹口气,“走一步算一步吧,先把这个月做完,我不能白唱一个月的戏,那些王八蛋今天让我扮丑角,算了......拿了这个月的工钱,卖了我的行头,咱们回村里也行,回北平也行,天下这么大,总有咱们的容身之处。”

“要不然我们去金陵?”楚鱼一直想去金陵看看,那是祖居之地,而且金陵也是个好地方。

红玉摇了摇头,“那里是国府所在,更不好过日子,有钱哪里都能去,没钱寸步难行。唉,你以后别掏兜了,再好的身手也有失手的那天,到时候出事了怎么办?”

她急匆匆的把饭团吃下去,两个人收拾了去医院。

郭邑丰吊着胳膊咬着雪茄站在医院的窗口,站了半天没动静,等到楚鱼和红玉朝着住院大楼过来,他眼神一亮,整个人才有点动静。

他的副站长姓窦,下午刚醒,看他的背影就知道此人这会心情好,忍不住打趣:“站长看到谁了?是神女还是妖女。”

“即是神女也是妖女,你们呆着,我出去一趟。”说完把嘴里的雪茄吐了,急匆匆的出去了。

老侯叹口气,他是行动队的队长,拿起一张报纸盖在脸上,窦副站长问:“侯老弟,叹气干嘛?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能在背地里说人坏话吗?还是上司的闲话,老侯摇了摇头,“我能知道什么?我就是嘴里淡出鸟来了,你说为什么不让吃肉,我这人是无肉不欢啊。”

医生不许他们最近吃高蛋白的东西,大鱼大肉是禁止的,喝了两顿粥了,真的是嘴里淡出鸟来了,于是病房里一片哀嚎。

郭邑丰的动作很快,在楼梯上拦着了红玉和楚鱼。他自认为自己形象很好的打了一个招呼,足够称得上是风度翩翩。红玉只对他脸上的黑眼圈感兴趣多看了两眼。

“这一定是小玉的姐姐了吧,鄙人郭邑丰,略有家资,想要向贵府提亲......”

在红玉看来,这人神经病,看着这一身衣服挺值钱的,个子也高,虽然不胖不瘦却不像是吃不饱的,怎么年纪轻轻就傻了呢。红玉带着楚鱼绕过他接着上楼。

郭邑丰立即快几步跟上,“我是真心的,齐大小姐,我是真的要娶齐二小姐的......”

红玉这个时候表现得很靠谱,“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我都被骗过了,不能再看着我妹妹上当受骗了,你要是脑子有病就治。没病就请放过我们小户人家。”

说着就要上楼,郭邑丰直接拦着他们,从自己被吊着的手腕上拽下一块金表,“这个做信物怎么样?这块表值几千大洋呢,稍后有更多聘礼奉上。”

楚鱼的指头蠢蠢欲动,红玉看了看金表,表情立马变了,如果真心求娶,怎么回如此敷衍。这更多的是拿她们姐妹消遣。但是红玉饱受生活的摧残,不像是楚鱼那样有火当场就出了,她不想和对方多纠缠,只是很平静的说:“我就问一句,您为什么娶我妹妹?她性子不好还喜欢乱发脾气。”

郭邑丰是对楚鱼很有求娶之心,字字句句发自肺腑:“有人想娶一个受过新教育的现代女子为妻,有人想娶一个美貌的女子为妻,有人想娶一个出身显贵能助力仕途的大家淑女为妻,我只想娶一个我心悦的女子为妻。如果碰上了,我必定想尽办法与之白头偕老,如果碰不上,我宁肯一辈子单着也不会成家。有些人,只看一眼就知道她是自己的另一半,不需要确认,也不需要衡量。我自信我有本事让她过上好日子,我也不需要她抛头露面为我奔走,我只想她在我身边,我不敢她以前做什么以后做什么,只要我们双宿双飞......”

红玉打断了他,“甜言蜜语我不是没听过,再好的甜言蜜语最后就变成了柴米油盐,郭先生是吗?你知道我妹妹姓甚名谁吗?你知道她如今多大了吗?你知道她想要什么吗?你知道她如今的打算是什么吗?你们不合适,门不当户不对,最后你厌烦了对她弃之如撇履,如果真的结婚了最后解除关系也就是登报广而告之而已,登报才花几个钱啊,你们花的起,我们就不行了,女子一辈子怕的事情就是遇不上良人。您让让,我们要上工了。”

路过郭邑丰的时候,楚鱼心情大好,对着他做了一个猪脸,还用小手指的指甲刮了刮自己的脸,嘲笑他没脸没皮。

郭邑丰立即伸手想要拉她,被她躲了过去,楚鱼脚步轻快的跟着红玉上楼了。郭邑丰在楼梯上看着她的背影笑了一下,“我可不止是说说而已。”

他下了楼,在住院大楼前的花坛边坐下,没一会儿,一个穿着绸褂梳着中分的男人来了,这人就是穿了一身绫罗绸缎还是一副混混的样子,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看见郭邑丰立即点头哈腰的拿出雪茄,又浑身上下摸洋火。

郭邑丰吐了一口烟,“大头啊,我想成亲了。”

“小的给您弄房子去,您放心,绝对的好房子,法租界那一排别墅您看上哪个了?看上了小的给您弄来,装修好了您就直接住进去,保证夫人喜欢。对了,夫人喜欢什么样的?”

郭邑丰看了看他,用手捏着雪茄,眼神眯着咬着左边的牙齿,这是他思考时候的表情,带着几分冷酷残忍,听到大头的问话,立即回神了,表情没有了刚才的阴狠,反而带着一点愁绪。“夫人?夫人啊!夫人喜欢什么我还真不知道。但是很快就知道了,到时候让她看看我的手段。大头你来,我跟你说,你找几个人......”

他压低了声音,没一会儿这个叫大头的流氓点头哈腰的记下了,“您放心,就是吓唬吓唬她,绝对出不了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