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一愣,知道事情败露,低着头缩着脖子,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
贺容予看着她,好气又好笑。
“为什么不肯吃药?倘若你不舒服,苦的也是你自己。”
“苦的是药。”昭昭顶嘴。
贺容予瞥她一眼,她只好闭上嘴,乖巧认错:“对不起,二哥,我错了。下次不这么干了。”
“再过不久,便是你笄礼。若是你病不好,如何容光焕发地参加笄礼?”贺容予也没真的生气。他很纵容昭昭,这是小事,可以容她任性妄为些。
“嗯。我知道了。”昭昭垂着眼,睡意已然全无。
默然了会儿,她抬起眼觑贺容予,小声发问:“二哥近些日子很忙么?常叔问你几时有空,去见一见第二位姑娘……”
她说着,观察着贺容予的反应。
贺容予神色未改,只说:“再说吧。”
昭昭哦了声,垂下视线,又问:“二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温柔的?贤淑的?还是泼辣些的?”
贺容予沉吟片刻,道:“听话的。”
昭昭霎时抬头。
听话的……她很听话吧?
“好了,不许再说了。快睡吧,不好好休息,病怎么好得快?”贺容予打断她的话题。
昭昭嗯了声,将被子重新理了理,没想到这动作将枕头往外推了推,一下将那本书推了出去,露出半截。贺容予显然瞧见了,视线落在那本书上许久,似乎有些疑惑。
见他要伸手去拿,昭昭心都提到嗓子眼,当即想护住。
但慢了一步。
贺容予已经拿起那本书,听着书页翻动的声音,昭昭的头低到胸口。
完蛋了,她心想。
也的确如此。
贺容予翻了几页,已经知道这是本什么书。他合上书页,视线落在昭昭头顶,仿佛能把她的脑袋看出一个洞来。
“贺昭昭。”这回的语气和上一句不同了。
上一次叫她名字,还是隐藏着纵容的,但这一句,是真切如十二月冰霜。
她就不该留下这东西……
昭昭懊恼地闭眼,咬着下唇不知道说什么。
她可以辩解,以无数种理由,胡搅蛮缠的。都可以。但是她只是沉默不语,因为她心虚不已。
更何况,有那么一瞬间,她有个念头,她想让贺容予知道,她看了这种东西。她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子。
她不一样,贺容予再把她当做一个没长大的小孩子。
她也想让贺容予知道……
昭昭坐起身,弓着上半身,闭着眼,睫羽发颤。
贺容予的影子被灯拉得很长,投在她身前,这种气氛让他的身体变得很高大,让昭昭想起烧香拜佛的时候,虔诚跪在蒲团上,仰望着那座高大的神像。
她从前都是对神灵许愿,如今……却是想亵渎神。
一瞬间涌上来的愧疚感将她淹没。可愧疚归愧疚,昭昭却没想过后悔。
她反而更坚定。
贺容予冷着声,算得上训斥:“谁教你看这些……”他一顿,才继续,“淫词艳曲。”
昭昭将下唇咬得更紧,她不能供出仁慧。本来是该怨仁慧的,可是……她又觉得,或许应该感谢她。
她就这么缄默不言。
九年里,贺容予真生气的时候不多。
贺容予看着她这副模样,慢慢地舒出一口气,方才的确有怒气。一个年轻姑娘家,谁会看这些东西?但也就那一会儿。
年轻烂漫的少女,拥有不谙世事的天真,也拥有对一切的好奇心。这很寻常。他想。
倘若她一直循规蹈矩,反而不那么可爱。
贺容予希望她永远如此。
但是这种事终究是不好的。他可以容许有,但不能纵容她一直做。
需要给她一些教训,让她吃吃苦头,记住这事。
贺容予于是板着脸,语气仍旧冷冷:“今日时辰太晚,我便不请家法。从明日起,抄书一百遍,不抄完不许出门。”
昭昭用牙齿轻轻碾过下唇,一寸寸松开,再咬紧。
记忆中,贺容予很少和她真的生气。贺家有家法,毕竟从前也算清正世家。到贺容予这一代,老中州王去世早,老夫人常年在佛堂,家法只能用在昭昭身上。
所谓家法,是用戒尺打手心。
但这么些年,真能用到家法的时候,昭昭记忆中只有一次。
那是因为,她和人打架。
那时候昭昭才七岁,来这里的第二年,还不如现在这样稳重。和她打架的那一位,是先帝的公主,天子的姐姐。后来贺容予把她嫁去了蛮夷之地和亲。
昭昭年纪小,力气也小,没打过,还受了不小的伤。起因是那位公主骂她,说她是野种,是贺容予带回来给自己的童养媳。她维护贺容予的名声,也维护自己,愤然出手。
贺容予训斥了她,拿戒尺在她手心里轻敲了下。昭昭本以为,他要骂她和人打架。结果贺容予说的却是,以后打不过的时候,不要选择打架这种方式,即便真要打架,也要挑那些看不见的地方打。
他愣了愣,又说,不必要为他争辩而去打架。
昭昭,二哥可不需要什么好名声。
关于贺容予的那些坏话,她从各方听到许多,自己也亲眼见过他某些决策手段。
如果她是别人,她或许会相信那些,谴责贺容予。但是她不是,她是贺容予的妹妹。她只会无条件相信贺容予,站在贺容予这边。
有人相信公道,有人相信律法……但贺昭昭只信贺容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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