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羊妖是他的老部下,楚山震不想真给他踹出毛病来,没用狠劲儿,一时竟蹬不开这死缠着他的山羊妖,只能干听着山羊妖在那嚎:
“大王啊你要是死了我们回头可怎么跟洞主交代啊大王!”
“你给我撒开!撒开!谁说我会死!”楚山震气得要命。
“我舍不得你啊大王!”山羊妖还在哭嚎。
双文律在旁边看完热闹,笑了一声:“我不会和你打。”
之前楚山震死活甩不开的山羊妖立刻一骨碌爬了起来,抹了把嚎了半天都没眼泪的脸,对双文律连连作揖:“谢谢谢谢!”
楚山震差点没让他给气死,对着山羊妖直瞪眼,刚想骂他,就听身后一声喝:“楚山震!”
楚山震下意识一个哆嗦,回头看过去。
监戎身着半甲英姿飒爽地站在那儿。
楚山震惊喜道:“媳妇儿,你出关了?”
监戎瞪他:“楚山震,你干什么呢?!”
楚山震浑身一震,完了完了,媳妇儿叫他全名了……
之前还威势赫赫的虎大王霎时收起了一身气势,挠着头对监戎嘿嘿傻笑:“媳妇儿,我就想切磋一下、切磋一下……”
监戎虎着脸:“切磋
什么?你连我都打不过,去挑衅双师干什么?”
万妖洞主监戎,又称兵主,她成就白虎之位,天下百兵、军、战,皆为之所掌,论起武力值来,这天底下能打过她的不超过一掌之数。
楚山震可怜巴巴地看着她:“你老夸他,我这不恰好碰上了,就想看看……”
监戎又瞪了他一眼,扭头不理他了,去看双文律:“双师,他没给您添麻烦吧?”
双文律救过她,也教过她一阵。监戎不是他的徒弟,但他们之间确有半师之谊,故而称一声“双师”。
双文律还在笑:“没有。”
监戎脸上笑盈盈的,手伸到楚山震腰间一拧。
楚山震顿时龇牙咧嘴,又在媳妇继续再拧一圈之前迅速收好了表情,乖得不像话。
监戎又跟双文律聊了几句,终于放过了他的老蛮腰。
楚山震立刻好了伤疤忘了疼,伸指头轻轻戳了戳她:“媳妇儿,之前有个贼子偷借咱万妖洞的道路,他跑出去了,咱去追吧。”总之是不想再让他媳妇儿跟双文律聊下去了。
监戎又瞪他一眼,没再拧他,对双文律问道:“双师,您知道那贼子哪去了吗?”
她出关时,已从狸通口中知晓了最近发生的事。
双文律往远处看了一眼,道:“现在死了。”
……
被血河老祖钻进身体中后,朗擎云就闭目僵立在原地。
蔡酥红认出这是夺舍的手段,可她并不擅长神魂方面的法术,也不知该怎么去救朗擎云,只好对秘境系统发急:“怎么办怎么办?你有办法吗?”
秘境系统安慰她:“别担心,这夺舍的魔修未必能成,你先护持警戒吧。”朗擎云身体里还有个不知深浅的规则碎片呢。
蔡酥红无法,只好先在周围粗浅地布置个护阵,一边警戒提防来人,一边又要警惕朗擎云。
朗擎云因道种而开始修行,偏科偏得厉害,根本不知道遇到夺舍该怎么办。他和蔡酥红同行的这段时间里,因为没有停息的魔修追袭,蔡酥红也没多少工夫给他补课。但当血河老祖冲进他的识海时,他竟也没觉得有多惊惶恐惧。
在得到道种之后,他的情绪就越来越寡淡,之前在被魔修追逃的时候,数次陷入生死之间,他也没有什么感觉,他杀死那些魔修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感觉。甚至连对待蔡酥红也是一样。
他心里深知自己应该感激蔡酥红,她帮了自己许多。可是这种感激,却随着他一次次使用法力而越来越淡薄。
心如木石,说得大概就是这种状态了。
这让他感到恐惧。而更令他不寒而栗的是,连这种恐惧都越来越淡薄。
朗擎云看着识海中闯入的那道血光。血河老祖修行已有上千年,哪怕此时虚弱得只剩一道血影,也不是朗擎云这种修行才不到一年的小修士能对抗的。
但此时在朗擎云的识海当中,惊异的竟是血河老祖。
血河老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识海——一片死寂,仿佛永冻海下千万年无声的冰层。正常人怎么会有这样的识海?!
众生有心,心生诸念,这些念头就像识海当中的波澜。哪怕是道心修持上佳的修士,其识海也顶多是如一片不起波澜的湖。心识是像水一样的柔软,如此才灵活。
一个人的识海如果僵冷至此,那他还能算是活着的吗?
血河老祖惊异万分,却也一时束手无策。若心识如湖,哪怕平静如镜,他也能以种种方法尝试激起波澜,但这一片坚厚严酷的冰层,能起什么波澜?!血河老祖感觉自己像在夺舍个死物。
但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他夺舍这个年轻人的时候被旁边的女修发现了,若是放弃,凭他现在所剩无几的实力,很难再
逃出去。
血河老祖定下心神,在朗擎云的识海中化作滔天血浪,他要找找看,这片奇异的识海是不是当真没有破绽!
血浪迅速掠过冰层。
他夺舍的这个年轻人竟一直没有在识海中反击,完全像个没有经验的普通人。血河老祖卷过整个识海,终于在冰层上找到一处仿佛被剑劈出来的裂隙。滔天血浪一停,尽数向裂隙涌入。
他找到了朗擎云的锚。
在血河老祖进入裂隙的一刹,朗擎云想起了他的家人。
假如他死了,三妹妹季红萝就是最大的一个,勤快、坚韧、细心。但她也才十九岁。而且是个女孩子。这世上对女孩子的苛待总是更多一些。她是无病而被遗弃的,也许是因为她脸上的胎记,也许是因为她是个女孩儿。也许两者都有。
她能撑住这个家吗?
四弟邵四是个男子,但他腿上有疾。他身上有剑阁的仙缘,假如能够成功拜入剑阁那就好了。这一家也就都有了依靠。可剑阁也不是那么容易拜入的。听说和他一起获得机缘的孟振生已经放弃了。四弟性子倔,可修行这事,不是靠着拼命使劲儿就能成的。
自己在的时候还好,自己若不在了,这个仙缘会不会反而成了四弟的心魔?
五妹妹……
他一个家人接一个家人想过去,又想起了蔡酥红。
蔡酥红的那些秘境有秘密,可他不想探究。蔡酥红帮了他太多。这一路上,几经生死,几经边界。若没有蔡酥红,他也许撑不过来。就算在道种的帮助下没有死,可估计也不再是自己了。
蔡酥红来帮他,是冒了生死之险的。可他不想真的让她陷进绝地。
他想起了那一碗暖烫美味的热汤面。真好吃啊!他从没吃过这么美味的食物。
他想起梨花林。满树洁白,薄透如雪,真美啊……
他想起大姐姐……
……
这些都是他平日里就反复想过的东西。
他要抓住任何一点还没被抹除的情绪,拼命地回想、拼命地深化、拼命地告诉自己这才是他所要的。
他的情越浓,道种就越要他杀。
朗擎云在他的情和道种的杀之间,找到一种艰难的、可以忍耐的平衡。然后在每一次道种杀意冰寒时,用这些被他努力珍藏起来的温暖拉回自己的神智。
血河老祖在裂隙中越闯越深,他终于找到了这个年轻人波动的情绪。
周围冰层一样严酷的识海中内蕴一种淡漠可怖的杀意,左右冰壁像要倾倒一般向着裂隙压来。
这些杀意让血河老祖烦躁不安,他只想快些解决这次古怪的夺舍,按照以往的经验,在这处唯一可以波动起情绪的裂隙中掀起滔天狂浪。
七情六欲,心猿意马之食粮。血河老祖在裂隙中搅起情波欲涛,从中找到了最有力的一项:愤怒。
这个年轻人心中藏着可怕的不甘,他的愤怒被冰层死死压在心底。血河老祖抓住这波澜破绽,迅速沉向裂隙深处,终于到了底部。
他在裂隙的底部看到了一句仿佛被剑钉在那里的话:
是道修人,还是人修道?
血河老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上方被他掀起的愤怒狂浪就冲出了裂隙,竟硬生生将两侧逼仄的冰崖向外推开了许些!
但这动静却激发了意外的变化。
藏在朗擎云胸中的道种忽然剧烈一跳。冷酷漠然的杀意霎时震荡了整个识海。
“不——”血河老祖惊恐尖叫。
最后一道血光被杀意绞灭了。
但道种尤嫌不足,严酷的杀意凝进冰层寸寸增长,转瞬就将之前被推开的冰崖又重新压了回去。这冰崖还在继续向里增长
,想要彻底将那点柔软的、水一样的心念冻结。
裂隙当中却突然弥漫开一道剑意。那是一种比道种之杀更锋利、更斩尽一切的剑意,但这剑意却又是柔软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杀意。道种之杀在遇到这剑意之后,一寸也不能近。
这个古怪的识海当中,还是冻结着可怕的冰层,冰层上还是有一道剑裂隙,裂隙当中还是有许多被小心翼翼护着的、柔软得像水一样的温暖念头。
识海之外。
蔡酥红戒备的看着朗擎云。她不知道这个与自己共度数次生死的小兄弟再睁开眼时,会是她所熟悉的那个朗擎云,还是一个凶恶的夺舍魔修。
朗擎云的睫毛动了动。他刚睁开眼,就见蔡酥红举着锅挡在身前一脸戒备,蔡酥红那个大铁锅快要赶上门板了,把她挡得只剩脑袋和脚露在外边。
朗擎云:……
朗擎云:“是我。”
蔡酥红好生检查了一遍,才确认这的确是朗擎云。
她松了口气:“得了,咱还是赶紧找个地方过安生日子吧,等你……”
话说到一半,却见朗擎云默默从神识当中取出来一把刀,刀身遍布血锈,只有刀尖漏出三寸锋刃。
蔡酥红瞳孔骤缩:“这是……血锈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