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ript/script这是一间铁匠铺,门前挂着铁铸的牌子“梁氏铁铺”,任风吹雨打,不见锈迹,是最好的招牌。
铺中炉火烧得猛烈,如入盛夏。梁虎赤着上半身,只在肩上搭了一条毛巾,正在指导两个学徒。
年轻人站在门口时,挡住了光线,梁虎抬头看向这边,见到他后一顿,随即就给两个学徒放了假。
“你怎么成这样了?”梁虎把他引到后院问道。他们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了。
年轻人此时看上去不太好。
他已经刮过胡子、洗过澡换过衣裳,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整洁干净,但他的眼睛下方却隐隐透出青黑,看起来疲倦又憔悴。
可他刚下山的时候,这双眼还是明亮的。
年轻人没有答,只拿出了一把被灰布紧紧缠住的长棍递给梁虎。
梁虎解开灰布,里面是一个木匣。他又打开木匣,发现里面固定着一把造型奇异如刀的剑。更让人奇怪的是,这柄剑并非盛装在匣中,而是固定在匣中——木匣的剑柄处被雕刻出严丝合缝的卡槽,嵌住剑柄,剑身上下又用木楔死死抵住剑脊,整个匣子把这柄剑固定得没有一丝移动的空间,却也没有一处触碰到锋刃。
梁虎抬头看向年轻人,问道:“这就是传闻中那柄削铁如泥的宝剑?”
之前程詹突然崛起连杀了五十二个高手,和他的名声一起传出去的,还有他那柄一击便可断人兵器的宝剑。
年轻人点头。
梁虎道:“程詹死了,你知道吗?”
年轻人怔道:“我并没有杀他。”
梁虎道:“他被发现时,手中握着你的飞霜剑柄,把残剑刺进了自己的心口。”
年轻人没有说话,他看上去好像有些意外,又有些恍然的意料之中。
这两种相悖的情绪出现在他身上,让梁虎皱起了眉,他问道:“怎么回事?”
“因为这把剑。”年轻人的目光移到剑上,道,“这是一把魔兵。”
在来到梁虎这里之前,他已经深切体验过了这把剑的能力。它在影响他的神智,它要他杀。
他现在理解了程詹,程詹为什么不停地找人比武、为什么下手从不留情、为什么在被他夺剑后疯了一样冲过来想夺回去、为什么……会选择自尽。
任何人在拿到这柄剑后,都可以从中学到那种杀意凌然的剑法。在学剑的过程中,它就已经开始影响持剑者了。但那时的影响,是像细雨一样润物无声地浸润。
假使拿到这柄剑的不是他、假使他在失手杀了那个劫匪时没有觉察到不对,也许这柄剑对他的影响还会是像之前一样,润物无声地改变着他的心性,直到他变得像程詹一样。
但他觉察到了,于是他把这柄剑收了起来,刻意不再去杀任何一个生灵,调整自己的心性。他想看看,到底是自己的问题,还是这柄剑的问题。
他没想到,这柄剑的回应来得如此直白猛烈。
“普通的剑鞘已经装不住它了。”年轻人说道,“任何东西只要接触到它的锋刃,就会逐渐被杀气破坏。我只能做了这个木盒,暂时用来装它。”
梁虎紧锁着眉,把剑从木匣中取出来,用拇指轻贴近剑刃。他的力道控制得很稳,只是轻轻触及剑刃,一点晃也没有打,可是在触到剑刃时,他却突然感觉到刺痛。
梁虎把手移开,看向自己的手指。他的拇指上有一层厚茧子,那是多年打铁磨出来的痕迹,现在这层茧子上有了一条极细的痕迹。梁虎挤了一下手指,细密的血珠从细痕里渗出。
梁虎的脸绷得更紧了。他盯着这柄剑。
他并没有把锋刃压进自己的拇指中,但他的手却被割伤了。就好像在那锋刃之外
,还有一层无形的锋刃,割开了他的手指。
年轻人也看着剑,他感觉得到,剑刃上无时无刻不在透出杀意,就是这无形的杀意割开了梁虎的手指,割碎每一个触碰到它锋刃的剑鞘,呼唤他去杀戮。
曾经这柄剑不是这样的,也许是因为那时他还在习剑,这柄剑还有耐心等待,可如今他还是不肯杀,那它就要教一教他剑法之外的东西了。
“你想怎么做?”梁虎问道。
“毁掉它。”年轻人道,“我已试过许多种办法,但它实在是太坚韧,竟找不到可以损害它的材料。我只能来找你。”
“我试试。”梁虎道。他取出之前锻好的铁锭,那是他准备用来锻一把宝剑的材料,还没来得及使用。拿起剑对准铁锭向下劈,没费太多力气,铁锭一分为二,剑刃分毫无损。
他是天下闻名的锻造大师,难免见猎心喜,不由对年轻人问道:“必须毁掉它吗?”
“必须毁掉!”年轻人严肃地看着他,“你不明白。”
他的目光移向这柄剑,喃喃道:“每时每刻,我都会感觉到心中的杀念滋长。它在告诉我,天地之间,无物不可杀。我想杀人。没有人,动物也一样。在来的路上,我已经杀过许多野兽。每次杀完一个野兽之后,我才能获得一段时间的平静。”
剑锋透出来的杀意越来越多,仿佛在告诉他,假使他再不肯杀,那它就要自己来了。
梁虎感受到了他的坚定,虽有遗憾,却仍道:“好。”
他把剑放回木匣,带着年轻人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这里也有一个火炉,造型和铺子里的那个不太一样,而且远比它要更大,燃烧起来的温度也更高。
梁虎把剑投到炉中,炉火一直燃烧到了极限,寻常钢铁到这时早已被炼化成了铁水,可这柄剑竟然连一丝变形也没有。
梁虎不由惊异,他用铁钳将剑夹出,搁在两块铁毡上,中间空出一段,左右各用沉重的铁毡压住剑的两端,鼓起力气用尖锤对准空置的地方一砸。
剑身微微向下弯了一点,紧接着梁虎就因巨大的反震之力倒退了好几步,微弯的剑身已弹回了原状。
“怎么可能?”他喃喃道,又转头看向年轻人。
年轻人沉默地看着剑,梁虎竟从他的目光中看出了几分恐惧,不由道:“你害怕它?”他还从未见过年轻人恐惧的模样。
年轻人道:“我怕。我怕有一日我不再是我。我会拿着它杀掉我的亲人和朋友,却连一滴眼泪都不会流。”
梁虎沉默片刻,道:“没事,我帮你!”
之后的几天里,梁虎想尽了办法,几乎搞出了一整套铸剑错误示例,寻常刀剑若是被这么折腾,早成了废铁,这柄剑却始终如初。年轻人越来越沉默。
梁虎为了毁掉这柄剑,造了个奇异的炉子来,炉子当中有可活动的卡槽,能够将剑身弯折。
炉火越来越旺,直到温度升到了顶点。梁虎在炉子外以机关启动,往上加铁码,随着铁码的重量越加越大,炉子中紧紧卡住剑身两端的机关也开始移动。渐渐的,压着铁码的杆子向下落到只差一指就能触及地面的位置,炉中的剑身也弯折到快要首尾相触的地步。
可是炉中却始终没能传来剑身折断的脆响,炉外的杠杆也始终没能触及地面。
杠杆上已经再也放不了新的铁码了。梁虎不可思议道:“这究竟是什么剑?”
就在此时,炉中忽然传出一声巨大的裂响,炉外承托着许多铁码的杠杆轰然触地,砸出一个凹坑。
梁虎心中惊喜刚起,忽见眼前炉身乍破,一线赤红白亮的光急速向他刺来!
他已来不及反应,只觉眉心刺痛。这一线赤白的光却突然在他面前不到半指的距离停
下,梁虎这才看清,竟是那柄剑!它斩破炉子从里面飞出,直奔他的头颅而来。它的杀意已刺进了他的皮肤,一点血珠从他眉心渗出,沿着鼻梁淌下。
梁虎这才开始后怕。可后怕的心思刚起,他就想明白了这柄剑为何会突然停下。
“快松手!”梁虎惊急道。
年轻人已松了手。赤红的剑落在地上,泥土被烫出烟尘。
梁虎冲上前看他的手,那只手已惨不忍睹。年轻人在那一瞬间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赶在最后一刻握住了剑柄。
梁虎一言不发,转身冲回房间找药。
年轻人满脸是汗,深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落在地上的长剑慢慢降下温度,分毫无损。
等伤口处理好的时候,梁虎已出了一头的汗。他是锻铁的,常备上好的烫伤药。可他这里最严重的烫伤,也没有赤手去握烧得赤红的刀剑的。
他也不确定,这样严重的烫伤能恢复成什么样。
可他的朋友是一个练剑的人,这是他握剑的右手。
梁虎眉头拧得死紧,神色复杂难言。
但年轻人竟然还笑了一下,他的笑因为疼痛而显得难看:“我还可以用左手。”
梁虎死死咬着牙,腮帮用力鼓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年轻人又道:“不是你的错。它想杀你。我不该把它带来。”
“不,是我……”梁虎还在愧疚自责,他觉得是他的炉子出了问题。
在那一瞬间,弯折到极致的剑身将限制它的卡槽崩碎了一个角,剑身倏然伸直,借着弹震之力冲出了炉子。
年轻人打断他:“我感受到了它的杀意。否则我来不及救你。”
他感受到炉中的杀意,梁虎的炉子没有问题,是那忽起的杀意崩碎了卡槽。
没有什么巧合能够这么精准地袭向梁虎眉心,这只是这柄剑又一次肆意地彰显能力。
“我该走了。”他说道。
梁虎急道:“你的手还没好,怎么能这样离开?”
“我的手在路上也可以好。”年轻人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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