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火

许盼夏(七)

——自从许盼夏读大学时搬走后,那年的寒假,叶迦澜就搬到她曾经房间住了。

许盼夏从叶光晨处反复确认,得到这个令她极为震惊的消息。

“迦澜说一楼风景好,”叶光晨有些愧疚地笑,“我想了想,一楼有两个卧室,不然,你睡小颜那间……”

小颜。

到了现在,叶光晨还会这样称呼许颜。

许盼夏说:“不不不,叶叔叔,您愿意收留我已经很好了,这本来就是您的房子,真的,我……”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唯有充满感激。

叶光晨和她非亲非故,愿意留她住这么久,已经很好很好了。

叶光晨打算让许盼夏去住许颜女士的房间,叶迦澜却主动表示,愿意重新回到二楼去睡,仍旧将一楼的卧室还给许盼夏。父子俩商量到后来,还是按照叶迦澜的想法,许盼夏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她知道自己不过是寄人篱下,能有地方住就不错了,要懂得感恩,而不是挑挑拣拣。

遗憾的是她迟钝了这么久才醒悟。

晚餐是大家一起吃的,叶光晨聘请了新的阿姨打理家务,和从前一样,阿姨也会和他们一块儿吃饭——叶光晨从不摆什么架子,他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

——新来的阿姨也姓张,不过除了会做鲁菜和淮扬菜外,还会做杭帮菜。

晚上一份鲜肉小笼,一份葱油鲈鱼,味道做得极像许颜女士的手艺,吃得许盼夏神色恍惚,一筷子挑开鱼肉,她吃了两口,下意识低头,深吸一口气,才去看张阿姨。

张阿姨坐在叶迦澜的左手边,和许盼夏、叶迦澜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也正吃饭。她其实和许颜完全不同,是个沉默寡言,偶尔笑也带着点讨好和怯懦意味的那种,衣着也朴素。但不知为何,许盼夏却从这一手菜中尝出母亲的味道,不禁潸然。

她吸了口气,低头扒米饭,米饭也是许颜的习惯,白色的大米,点缀着几粒金黄色小米作为装饰。她低头猛吃几口,眼前泪朦胧,沉默中,听到叶迦澜自若地同父亲商谈:“这次我和夏夏在家住一周左右再回学校,您……”

后面的声音,许盼夏未听进去,她只闷头吃饭,在叶迦澜声音的遮掩下,快速抽纸擦眼睛。

坐了仨小时的高铁,初冬又是日渐短夜渐长,晚上一块儿吃了饭,许盼夏便早早地洗澡休息。这个房间始终维持着她离开时的模样,这点令许盼夏格外不理解。她甚至起了好奇心,将衣柜也一一打开、拉开抽屉、仔细看那些书架……

衣柜里,她的衣服还在,仍旧占据大半衣柜,叶迦澜的衣服就那么几件,同她衣服紧紧相贴,像横闯入小姐闺房的男人,强硬地在香闺中占据一方;

书架上还是许盼夏的那些书,一本不少,一半言情一半漫画,还有一箱又一箱的杂志,许盼夏伸手去摸,没有灰尘。也对,洁癖如叶迦澜,怎会允许卧室有灰尘;

梳妆台上,仍旧摆着许盼夏惯用的护肤品,不过是崭新的,拆都没有拆;抽屉里和桌子上都是许盼夏出去玩和日常攒下的小玩意,叶迦澜曾笑称这些都是她珍贵的“破烂玩意儿”,但这些“破烂玩意儿”仍旧干干净净、纹丝不动地在他们原来的位置上,好像时间静止,这一年半的事情都不曾发生。

若说房间中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书架最上方多了一个漂亮的盒子,许盼夏好奇地打开看,惊讶地发现这盒子里才是些破烂——

都是些什么啊,一把烧完的仙女棒、还有一捆用完的笔芯、一些陈旧的壳子、好几根塑料大肠发圈……

“夏夏。”

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许盼夏差点脱手,她抱着那盒子,看着叶迦澜。

叶迦澜刚洗过澡,穿着宽松的黑色睡衣,这衣服衬得他很白,白到许盼夏忍不住移开眼睛,强迫自己不去看他脖颈上干净的水珠,不看他那蜿蜒往衣下去的水痕。

“你怎么穿着睡衣就跑过来?”许盼夏说,“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女的?你有没有把自己当男的啊?”

叶迦澜伸手:“我拿这个箱子——你怕什么。”

许盼夏把那一箱破烂都塞他手里,瞪他:“男女有别。”

叶迦澜稳稳接过,轻描淡写:“可是我是你哥。”

许盼夏把他推出去,她咬牙:“那就更不行了。”

关上门,许盼夏重重倒在床上,睁着一双眼,其实还困,但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又是噩梦,梦到许颜挽着另一个男人的手,从容不迫上了渡船,只留许盼夏一人在岸上踉跄奔跑……猛然间她好似跌落长满藤蔓的深坑,无数藤蔓争先恐后地束缚她的四肢,触碰她的嘴唇,衣衫,所有可以容纳的缝隙和洞穴,藤蔓将她用力拉到深渊底部,许盼夏看到白衬衫的叶迦澜微笑着向她伸出双手——

许盼夏自噩梦中惊醒,冷汗涔涔,抱住枕头,将脸埋在枕头上,安静无声地吸气。

事实上,如今回头细细看,当时许颜女士的出走,早在许盼夏刚读高中时就已经有了征兆。

在许盼夏读初中时,许颜极其看重对她的学习陪伴,而到了最重要的高中阶段,许颜对她的约束却越来越少。

高一的时间安排还稍微好些,六点五十才开始上晨读,一直上到七点四十,留二十分钟的早餐时间,再继续上课,上午四节课,第二节和第三节之间休息半小时——也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休息,而是跑操,每个班都有属于自己的跑操区域,或在操场,或围着升旗台、教学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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