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好

515 是否对吾主有心?

孟列端起茶盏,向常岁安微微点头。

同孟列对视间,常岁安心中仍有一丝费解。

起初常岁安在军中见到孟列,很是大吃了一惊,他不解京师登泰楼的孟东家,为何会是负责押送此次钱粮之人,为何会替宁宁办事?

常岁安大惊之下,心中冒出一个想法,忍了好几日,到底没忍住向孟列开口试探,他试探的言辞并不高明,就差直接向孟列问一句:【莫非您就是宁宁的亲阿爹?】

自从得知妹妹很有可能理清了真正的身世之后,常岁安每日每夜都在替妹妹猜爹。

孟列自然是否认。

常岁安松了口气,又旁敲侧击地问:【那您知道谁才是宁宁的亲阿爹吗?】

孟列亦是摇头。

至此,常岁安才试着问起孟东家此行为自家妹妹办事的缘故。

孟列答:【因常大将军之故。】

——拿老常的名义来哄一哄老常的儿子,事后有麻烦也是老常来解释,这很合理也很省力。

常岁安听得半知半解,但见孟列无意多言,便也只好打消了深究的念头。

因而直到此刻,常岁安看向孟列时,心中依旧存有一份不解,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场肉眼可见颇费了心意的饯行宴,直至深夜方才散去。

宴散后,孟列和崔璟于帐外无人处,又单独说了会儿话。

“崔大都督可有什么话,亦或是书信需让孟某带回江都转交给大人?”

孟列如今在外行走,习惯用得乃是蒙姓,但对于原本就知晓他身份的人来说,则没有必要掩饰。

崔璟:“多谢,并无。”

听得这干脆的拒绝,孟列微转头看去,只听那青年解释道:“十日前,我已令人送信去江都了。”

孟列沉默了一下,十日前,而不是一月前,那便说明对方起初是想过让他捎带回江都的,但是见他迟迟不动身,最终还是选择了另外使人送信。

他走得的确慢了些,这位崔大都督想送信的心也的确急了些。

孟列点了头,看着眼前无论哪方面都足够出色的青年,正色问:“崔大都督是否对吾主有心?”

这无疑是极直白的询问。

孟列问罢,甚至见面前的青年少见地怔愣了一下。

片刻,那眉目如星沉入海的青年,才开口道了一个字:“是。”

这声音不重,但透着坚定不移。

对视片刻,孟列微微一笑,点头赞许道:“崔大都督眼光很好。”

又赞许一句:“能得吾主另眼相待,崔大都督的运气也很好。”

诚然,这青年有诸多旁人难以望其项背的优点,但对孟列而言,最大的优点却莫过于这两点。

孟列与常阔等人最大的不同,便在于他内心只看重他的主人——相较之下,这世间秩序善恶对错,亦或是评断一个人优劣的世俗标准,于他而言都是一堆空物。

崔璟却也一笑:“你我所见略同。”

此一生,他也认为自己的眼光与运气最好。

听闻崔璟此言,孟列笑了起来,这笑比方才更显真切。

天女塔之事,崔璟是知情者这一点,孟列也是知晓的。且在江都时,无绝私下也与他说过崔璟当初为了替殿下在圣人面前掩饰身份,而只身破阵之事。

单是此一事,孟列对崔璟的印象便很不错。

此时二人相谈而笑,孟列心中更添两分满意与欣赏。

但他只是询问确定了崔璟的心意,而不曾叮嘱什么“务必好好对待殿下”之言,亦或是逼迫对方立下誓言等等,这些是无用的,也是毫无必要的。

殿下不需要任何人来为忠于她而立誓。

退一万步说,即便这崔璟日后动了别的心思,也是他自己的损失,而非殿下的。

假使对方的动摇使殿下不悦或心伤,亦或是来日威胁到了殿下,只要殿下愿意,囚了或杀了皆可。

从不心软的孟列内心深处的想法过于血腥而不讲情理,哪怕二人此刻看起来且称得上相谈甚欢。

但这最坏的打算并不影响孟列此刻于这辞别之际,真心实意地对崔璟道:“风沙将起,崔大都督还请保重。”

崔璟抬手:“孟东家也多保重。”

他知道孟列这句“风沙将起”指得是什么,京师召各路藩王和节度使入京,局势很快将会有大变化了。

十日前,崔璟让人传信去江都时,尚未听闻此讯,此刻倒果真有句话想托孟列从中转达——

“请替我向她转达一句。”银月黄沙相映下,青年的眸光中似蕴含着安定人力的力量:“崔璟在此,请她安心。”

风扬起尘沙,带着青年话中余音,乘着夜色,往南飘洒而去。

八月的淮南道,空气中飘荡着丰收的气息。

近日,江都上下皆在为秋收之事而忙碌着,便连常岁宁也不例外。

她为一道节度使,虽不必亲自下田收割劳作,但等着她的是秋祭大事。

古语云,一国大事,在祀与戎——兵者定天下,而祭祀安人心。

今岁是个值得庆贺的丰收年,这场感念上苍赐下丰年的祭祀极大地鼓舞了江都乃至淮南道上下的人心。

忙完秋祭之后,常岁宁也未得片刻清闲,几乎每日都在书房中与众人议事。

相较之下,常阔就清闲得多,但他闲得只是人,心却半点清闲不下来——他近来在忧心一件事,或者说是一个人。

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