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什么非要这么做?
即便不是那种亲近接触,可这样的过分亲近,也还是逾越了所谓兄妹二字,不是么?
他说不忍自己受罪,可即便她要受些罪,也不会有性命之忧,难道她便不能自己熬得过么?这种事,也不见得就如此难熬啊。
谢慈又侧过身,从背朝着窗变成面朝着窗,脑内思绪万千往外涌。她宁愿那日自己熬着,受些罪便受些罪,他这么做根本不曾问询过她的意见,她愿不愿。
——虽说当日她根本不清醒,恐怕问了也是白问。
但她反正将这事全怪在谢无度头上,全是他的错处。哪怕他是出于好心,那也是他做错了。她何时能将这事忘了,何时再与他见面说话。
美人榻在窗下,她夏日一贯有小憩的习惯,兰时早早将窗牖旁的竹帘卷下。这会儿正是日头毒辣的时候,天光明亮,竹帘也遮不住,明晃晃地刺着眼睛。
谢慈又翻了个身,颈下玉枕冷冷地,碰触到她另一边脖子与肩膀。
她被这突然的冷意碰得一怔,不受控制地又想到某一幕。她心烦意乱,坐起身来,回头看向身后的羊脂白玉玉枕,伸手拿过玉枕,想将白玉玉枕丢下榻去。玉枕分量结实,伸手抓过时一时没拿住,哐当一下砸在她身侧,手指一时没来得及抽出来,正好砸中了她中指。
谢慈嘶了声,疼痛感一下从指节传来。
她更愠怒,双手捧过玉枕,狠狠地砸向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玉枕两侧雕了云朵形状的纹路,磕在地上,砸掉了半朵云。谢慈看着那破损的玉枕,又看自己淤青顿显的手指,一时红了眼眶。
她慢慢躺下去,枕着自己的小臂,闭上眼,将眼眶内的湿润压下去。
情绪忽然上来闹了这么一通,她倒没那么心烦了。加之夏日困倦,竟慢慢枕着自己小臂睡了过去。
本是小憩,没料到这一睡,再醒来时已是日影西斜。暮色沉沉,昏黄的光线再透不过竹帘,她睁开眼,只觉得昏暗。
房间里没人点灯,估摸着是怕吵醒她。没了枕头,这一觉又睡得太久,谢慈浑身都有些无力,她翻过身,下榻时手指碰到,疼痛感将她剩余的困倦之意通通击散。她吸了口气,看向自己青紫了一截的手指,在周遭白玉般的皮肤衬托下,这一团青紫显得愈发显眼。
她垂下眼,眸色微沉,想到她与谢无度。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如这般似的。
那件事就像这青紫的伤,无法忽视。他们之间的感情,就像那瓷白的肌肤。
她无声叹息,觉得嗓子有些干渴,想要喝水,正欲开口唤兰时进来,便见此间的珠帘丁零当啷地响起来,有道身影朝她走来。
身量高大,显然不是女子。
谢慈垂下眼,看见一只翡翠小盏送到嘴边,里头盛着清澈的茶水。
她不想喝的,但嗓子真的很渴,撇了撇嘴,还是就着翡翠小盏的边沿喝了口水。这不是普通的茶水,里面加了蜂蜜与柚子,凑近了能闻见清甜的香味。
“怎么?打算生我的气到天荒地老?”
能在王府里自由出入她房间的,只能是谢无度。
谢慈沉默不语。
谢无度将翡翠小盏搁在一旁的方几上,在她身前坐下。昏黄的暮色映出人的影子,谢无度坦然地看着谢慈,她低着头,显然是还在生他的气。
谢无度道:“阿慈,为什么这么生气?”
谢慈眉微挑,他竟然还问她为什么生气?难不成他认为此举很合理法吗?
“纵然我们感情深厚,可……没有哪家兄妹会如此,不是吗?”谢慈终是开口,偏头看向地上被她摔破的玉枕。
“可我的确是不忍你受罪,那种事……颇为难熬。”他说得缓慢。
“你怎么知道难熬?又怎么知道我不能熬?”她反驳,意欲抬头,又硬生生遏止,目光生硬地转向别处。
她本是无理取闹的质问,没料到眼前人却倏地轻笑一声,道:“有人连风寒都觉得难受至极。”
谢慈一时哑然,话虽如此,可是……
她将唇紧抿,沉默着。
暮色渐暗,房间里的光线更昏沉,她小憩时卸了钗环,褪去外衫,只留了件如意暗纹的缎制中衣。炎热随着暮色慢慢退出房间,谢慈忽然觉得有些冷。
不知是哪里来的风,吹在她背上,她陡然一凛,咬着唇,只觉得自己仿佛衣不蔽体。
谢无度又开了口:“更何况,你我之间十分坦荡,既如此,又在意这做什么?难道阿慈你……并不坦荡么?”
谢慈当即反驳:“没有。”
她很坦荡,她拿谢无度当兄长。
但是坦荡归坦荡,她做不到毫无芥蒂。
谢无度在昏昏光影里开口:“既如此,你气也生了,这架可算吵好了?我们还未曾吵过这么久的架。”
谢慈又说不出话来,她想说,没有吵好。可他先前那番话,倘若她这么说,倒显得她好像真心里有鬼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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