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盐

4. 奶盐

那晚饭局,苏稚杳没再回自己座位。

她就安安静静闲坐着,只偶尔给那人倒一倒酒。

贺司屿喝酒很悠闲,抿一口,就停下轻轻晃动酒杯,享受回味,不像那些人总要彰显豪爽一口干掉,六七位数的龙舌兰喝得比白开水还寡。

远离那边后,四周空气都新鲜了,除了对面的女人们投来若有若无的目光,苏稚杳有点不太舒服。

不过她习惯了。

习惯这种有羡慕有妒忌,有时还带些敌意的眼神。

这回无疑是因为她身边坐着的男人。

其实苏稚杳还有点儿没吃饱,她摸摸小腹,哀怨叹息,谁知一下没把握住,叹气声重了些,吓得她忙去偷瞄那人。

没见他神情有异样。

只是抬着下巴喝酒,高鼻梁、薄唇、利落的下颔线,再到喉结……让人恍然领悟到,什么叫女娲炫技作品。

空酒杯搁回桌面轻一碰响。

苏稚杳恍了下神,反应过来,顿时捧过酒瓶就要探身去倒,这次却被他用手背挡下。

不喝了吗?

苏稚杳正疑惑,见他起身,接过徐特助递来的西装外套重新穿上,看着是要离开的样子。

都是商界的老油条,所有人闻风而动,都迅速跟着站起来,程董先声问道:“贺先生这就要走了?不如再……”

“不必送了。”贺司屿理了理外套,头也不回地走出包厢,一个理由都没留下。

徐特助习以为常地善后了句:“贺先生稍后另有安排,先失陪了,各位慢用。”

他能看在贺老爷子的份上,出席今晚的饭局,已经算是给足了面子,程氏这群人当然好话相送,不敢再做多余挽留。

而贺司屿的离开,自然而然也意味着饭局结束。

他走得很凑巧,苏稚杳难免怀疑了下,他提早结束饭局,是有意放她回去再吃些东西吗?

不过她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好心这个词和他应该不沾边。

“杳杳……”程觉态度比之前虚,为自己后来没有出面阻止胖高管针对她。

苏稚杳回到座位,本能将贺司屿不正眼看人的冷漠学了三分像,拿上包就走:“谢谢小程总的晚餐。”

“别走啊!”程觉当即追上去:“乖乖,合同不谈了?”

苏稚杳侧目回了个笑,让他自己体会。

答应留下和他好好谈真是件傻事,到底能指望他什么?

她突然清醒了。

回国贸途中,苏稚杳接到父亲电话。

苏柏问她是不是还住酒店,哄她回家,说是苏漫露今早已经出院,今晚他们都在家。

这是亲自在医院陪了一宿。

苏稚杳靠在车窗边,听着电话沉默了。

中学时某个冬天,她持续四十度高烧在家没人管,给苏柏打了二十几通电话,他在开会,最后是杨姨连夜抱她去的医院。

昏迷整日醒来,病床边除了护士空无一人。

护士姐姐告诉她说,杨姨在煮粥,她爸爸有来过,但她姐姐在学校出了点事又离开了,说自己会陪着,叫她安心睡。

苏稚杳知道她没有恶意,但这话,确确实实让她窒息又崩溃,没忍住埋进被窝里无声哭了好久。

“嗯。”苏稚杳低低应了一声,挂断电话。

车窗外,雪中的万家灯火从眼前一幕幕闪过,没有一盏是为她亮的。

苏稚杳静静说:“杨叔,我回家。”

“好嘞!”杨叔换道,开往御章府。

御章府独栋别墅,新中式宅门风格建筑,高墙大院,青阶黛瓦,是京市名副其实的富人区。

不到乌江心不死,这么些年了也不差这一回,苏稚杳走过扫了雪的青石阶,进了房子。

“哎哟我的心肝儿啊,胃炎刚不难受,咖啡这么刺激就别喝了。”

“妈,我没事,晚上得处理几个文件。”

“你这孩子,都病得住院了,下午还往公司跑,操心操心自己吧……老柏,你倒是说说她……”

“漫露,公司的活儿先搁搁,在家养几天,别让你妈担心。”

“我真的没问题了爸……”

苏稚杳一开门,就听见客厅里父慈子孝的对话,发现自己又回得不是时候。

“杳杳回来啦!”杨姨端着果盘走出厨房,第一个注意到正默默在玄关换鞋的她。

苏稚杳弯弯唇,穿上拖鞋走过去。

“小杳。”温竹音循声立马从沙发站起,拢拢披肩,望着她殷勤笑说:“外面很冷吧,快过来坐,喝杯咖啡。”

苏稚杳皮笑肉不笑:“真是谢谢阿姨了,你的心肝女儿喝不了的,还记得留给我。”

温竹音瞬间哑口无言。

苏柏肃声:“杳杳,怎么跟你温阿姨说话的!”

“没事没事,是我只想着小杳暖暖身子,考虑不周了。”温竹音小鸟依人地挽住苏柏胳膊,柔声调解。

显然苏稚杳不领情。

杨姨忙放下果盘打圆场,记得她喜好,含笑问:“我给杳杳另外做一杯,海盐椰乳好不好?”

苏稚杳点头,没拒绝。

“天气冷,稍微温一点昂,待会儿我给你送上去。”杨姨温声,把她当小孩儿哄着。

苏稚杳总算又笑了:“好。”

“爸别生气,您没答应解约,杳杳有小情绪很正常,想开就好了。”苏漫露这时接了话。

苏柏仍沉着脸,怪自己把人惯得太骄纵。

苏漫露端起茶几上那盏骨瓷杯,起身:“咖啡我自己喝,爸妈,我先上楼工作了。”

“早些睡,别熬太晚。”苏柏提醒。

苏漫露应声回了房间后,苏柏吸口气,好声好气劝道:“杳杳,除了解约的事,爸爸什么都答应你,你在程娱传媒,还是可以继续弹你喜欢的钢琴,爸爸不会逼你接管公司……”

“到底谁才是您亲生的?”苏稚杳淡淡问了句。

苏柏一愣,见她眼神直勾勾地盯过来,他竟下意识闪躲开了,没和她对视。

“小杳啊……”

温竹音张嘴刚想说话,就被苏稚杳平静打断:“没问你。”

“闹够了没有?”苏柏口吻略重,话落又慢慢放柔语气,像极了先扇一巴掌再给颗糖,语重心长:“都是一家人,你也学学漫露,懂事点,不要吵吵闹闹。”

苏稚杳看着父亲的脸,感到陌生。

这十几年来日渐弥散的父爱亲情仿佛在今天,在这一刻,终于消失殆尽。

她也终于死心了。

苏稚杳不再做无用的挣扎,径直走上旋转楼梯,回自己房间。

冤家路窄,和刚出书房的苏漫露遇见。

苏稚杳本不想搭理,奈何苏漫露先开口挑衅:“别犟了,你现在身上哪样东西是你自己的,还不都是爸给你的钱,如果断了程氏的生意链,苏氏可承担不起你千千万的开销。”

苏漫露还穿着白日的红西装裙,完美的高贵俏佳人形象,她倚门抱着胳膊,带着得志的笑意:“当然了,程觉那么疼你,华越的广告权都愿意为你求到,你想办法把他哄好了,不就什么都有了?”

闻言,苏稚杳觉得可笑。

哄程觉有什么用,她充其量不过是他们利益置换中,最关键的筹码,依旧逃不过苏家吸血般的掌控。

没来由地,脑中浮现出一个人的脸。

男人握着雪茄,和白猫一起在雪夜里,还有晚宴上,程氏所有人都对他恭恭敬敬,程觉也得自认晚辈。

贺司屿……

苏稚杳远没有表面的豁达,这夜,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地睡不着,没感情,没自由,只有捆绑她的利益和处心积虑的利用,她怎么活得这么悲哀。

卧室黑灯瞎火,窗帘半敞,庭院里有微弱的亮光,玻璃窗外的雪还在静悄悄飘着。

苏稚杳裹着被子坐起来,反复想着那句话。

——把他哄好了,不就什么都有了?

刹那间,苏稚杳动了个荒谬的心思。

如果她能有贺司屿的关系,那所有问题肯定就都不成问题了。

夜晚总是多思,翌日一觉睡醒,苏稚杳又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异想天开。

那些曾斥责贺司屿是贺家逆子的姑伯老辈,如今都被他的手段压得有口不敢言,至亲之情都不念的男人,她是怎么敢把主意打到他身上的……

之后,苏稚杳没再见过贺司屿。

京市那么大,哪有那么多的偶遇,虽然要找他很容易,这么抢眼的一个人,他的动态,圈子里从不乏姑娘讨论。

譬如元旦前夕,贺司屿回了港区。

他现身贺氏总部年会,金丝眼镜架在鼻梁,白衬衫配冷调灰英式西服马甲,一张现场抓拍照在名媛圈里广传,骨灰级颜控的大小姐们几乎都抛却矜持,在群里肆意表达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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