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

靖明 第311章、大比,受阅

    他们走得不如老兵营整齐,他们也都或多或少地显露出疲惫,不少人的衣甲也是脏的。

    在观摩着“演习对手”的老兵们是辛苦的,这些都是今天累了一天的疲兵。带着兵器辎重干粮十里行军,又在争先后的紧张情绪里实弹“攻寨”,不逊于经历了一场苦战。

    现在,他们至少是前两关的得胜者,尤其现在最先走过来的,是最先抵营、最先“破寨”的那些。

    恐怕对手就是那前十队,除非他们分列受阅时出了大乱子,显得“大战”之后军纪涣散、疲惫不堪。

    但这最前的十队哪里肯?

    对他们的统帅武将来说,前十,县爵可降等袭替;前三,三代不降等。更重要的是,那意味着在皇帝眼中,他们是目前大明在职中层将领中可能最有潜力的十人!

    对辅佐的把总来说,京营里已经有因功授伯爵的纪维民。如今非战之时,这演习就是他们立功的机会!

    而对这些新兵来说,这三个月堪比地狱!

    可是苦归苦,统帅他们的三四五品武将们这段时间是真的待他们如同兄弟,同寝同食,一样吃苦。每天都要操练得那么累,却毕竟每天都有管饱的饭,还有肉,甚至还有过酒。

    现在他们是要经过皇帝眼前,要经过以前的阁老面前,经过国公爷和兵部尚书大司马老爷面前。

    普天之下军伍之中,这是最高规格的舞台。

    他们只用咬着牙,走完今天最后一段路,像统帅将官说的那样:把腰挺直,把号子喊亮,把脚步走齐。过了今天赢了大比,将来个个都是本将的亲兄弟。就算比完不能把你们要到本将身边做亲兵,每个人,本将也自掏腰包犒谢一两银子!

    走完这段路,就有一两银子!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现在第一队接近点将台的武将走在最前头,举着自己的将旗,忽然喊道:“向左看齐!”

    于是俞大猷看到这一队的脑袋都偏向了点将台的方向,但他们的脚步还没停。

    看不见前进的正前方,却仍旧要往前走,还要尽量保持不要乱……熟知兵法的他忽然意识到:若在战场之上,这便是兵卒齐听将令、不论如何也向前的基础。

    “请陛下检阅!”

    又是呐喊,而台上的朱厚熜同样呐喊:“将士们辛苦了!”

    “为大明而战!”

    俞大猷不禁呆了呆:如果除开那些在前两关就失败了的,那也有五十多位参比武将要受阅吧?难道每一队都要这样,皇帝要一直喊那么多声?

    他没有猜错。

    就像当天朱厚熜在这里为他们授旗一样,他今天仍旧如此。

    陆炳也震撼地目睹着这次检阅,他曾很熟悉的皇帝,这些年虽然见得少了,此刻虽然已经有了无上威严,可他仍旧亲口用尽量大的声音对走过点将台前的将卒们,一次次地高喊:“将士们辛苦了!”

    而整个五军营的大校场内,就会一次次地喊起那句话。

    每个人需要记住的东西不多,参比武将只需要卡着节奏提醒麾下兵卒侧望向点将台,兵卒们只用喊一句话。

    可是重复的力量很强大,数百人重复、总共两万余将卒重复了五十多次的话很有力量。

    这力量激荡在大校场之内,尤其激荡在点将台上。

    王守仁不禁侧目看了看声音已经有些嘶哑了,却仍旧像底下的老兵一样尽量站得笔直肃容呐喊的皇帝。

    若天子年年来这京营将卒检阅一番,哪怕只是不做过多准备、就这么轮着检阅一番,他这种肯像将卒一样呐喊的天子,收获的会是什么?

    《孙子兵法》始计篇有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故可以与之死,可以与之生,而不畏危也……

    如今,不就是“与上同意”吗?

    这样的皇帝,将卒会认。这样的皇帝若是将来御驾亲征……

    王守仁觉得自己丁忧之后离开朝堂中枢的这三四年,皇帝又变得不一样了。

    如今,虚岁只有二十岁的皇帝也还在最热血的年龄,可他现在不是因为兴奋而不断呐喊。

    他用他的方式,正一点点感染着身边重臣、降服着麾下将卒的心。

    杨一清想起自己被召还回京时途中听闻朝堂动荡时的感受。

    那时候,不确定是不是少年热血,可听闻那些雄心壮志,确曾心热。

    如今,点将台下既有大明最中坚、最悍勇的武将,也有刚刚高中武进士的年轻将种、帅才。

    皇帝将他们安排在了一起,现在所有人都心热了吧?

    这就是大明的天子,这就是大明的将卒。

    杨一清甚至怀疑,如果现在皇帝挥鞭向北,高喊一句“北征”,这些将卒也同样会热血上涌地开拔。

    至少如今的京营,不再不敢战了吧?

    而杨一清知道,这不是全部。皇明大学院里,兵学院、工学院等还与军器监等衙门一直琢磨着继续改进军器,停滞了许久的玻璃镜片望远镜终于有了突破——又是皇帝莫名奇妙召了道士进京的结果。

    杨一清并不懂得那到底是为什么,但只能说大受震撼。他之前从皇帝那里试看了一下,以前特殊琉璃磨制的那种与之不可同日而语,这是战场利器。

    现在,听说算学院和工学院那边又奉旨在钻研一个新项目,叫做火炮射表。

    又是杨一清不懂的玩意,因此他想到这里,也不禁看了看皇帝:他让大家不理解的事做得已经很多了。但这样的事或多或少都起到了效果之后,将来还会有多少人轻易质疑他的决定?

    这种威信,他才累积了五年多,若再经过五年、十年……

    “报!参比将卒受阅已毕!”

    李全礼的声音打断了杨一清的思绪,他眼睛看向最后一队向出口那边走去的将卒。

    对他们来说,今天结束了,晚上营中有赐宴,酒肉皆备。

    今天之后,只有那前十队伍还有一场。这一场,要以他李全礼为帅了。

    朱厚熜的声音已经嘶哑,正在喝着黄锦送上来的茶水。

    润了润嗓子,朱厚熜才点了点头:“三场决出前十,你们二人便开始准备吧。下个月武举殿试之时,朕会再来一趟,勉励一下你麾下新兵。”

    “臣谢陛下隆恩!”

    朱厚熜看了看点将台下仍旧站在那的武进士们,然后笑着对顾仕隆说道:“三十六正榜就先交给靖国公了,武举殿试的武试,朕只看那十二人决选。”

    “……臣领旨。”

    顾仕隆心情复杂地看着皇帝,同时同情地看了看底下的三十六个正榜武举贡士。

    杨一清当时说的什么分组积分晋级和淘汰决选,这些人要先经历一番了。

    大明武举在会试以前变得更简单,身强体壮武艺高强就行。

    但这武举殿试,首先武试要持续十二天。前面十一天,十二人一组,两两相搏,每人每天赛一场,最后每组各取前四晋级决选。

    到第十二天,皇帝会亲自来看。淘汰出去六人后,剩下仍旧捉对,而后三个败者又决出一人来,最后四人争冠。

    用皇帝的话说,将来都是同袍,多一些彼此切磋的机会,增进了解。而军伍之中若技不如人,也难以服众。

    可是虽然仍旧“点到为止”,却难以保证在十二天的比试中定然不受伤、定然不会有人为了名次而下黑手啊。

    安排一个“老卒”为亲卫,倒有一大半是为了助他们休养好,同时也让他们自己商量好:这亲卫是可以代主将作战的,由他们自己来决定策略。

    顾仕隆只感觉武举殿试的武试很复杂,但也确实会更公平。在经过了之前会试较技的情况下,大家对彼此的实力其实已经有所了解。因此,武贡士们要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去安排策略,也会考验他们怎么慑服一员老兵、让其能和主将荣辱与共的能力。

    除去个人武艺,有了小团队的作用。

    对那些殿试文试真的考兵法韬略没把握的猛将来说,这是他们争取最终排名最好的机会了。

    而经历这重重关卡,几乎绝不会出现文举之中“文无第一”的局面。

    同科武进士,也许脾气会不相投,但谁还能不服那武状元?

    于是这一晚,五军营之中各处悲欢不同。

    被选入前十的武将和兵卒,聚于一处,与襄城伯共饮。

    其余参比武将他们的大比生活结束了。虽然不用再苦一个多月,但终究怅然若失。

    要去怪那些兵卒吗?他们正大吃大喝犒劳着自己呢。

    都是真知兵、真能战的。同样是三个月时间,人家能练得比自己更好,那就是技不如人。

    顾仕隆面前,俞大猷等人加一起也不像其他处那么热闹。

    但听到今日才对他们公布出来的殿试武试规则,陆炳脑壳都是痛的:还要打?

    他会试十七,皇帝只看十二人决选。

    要是进不去,文试时有什么脸见陛下?

    俞大猷也不禁犯怵:占了会试文试第一的光,他才排第五。进前十二虽不难,但这武试,毕竟是按排名算分数。

    文试考兵法韬略,总分只有一百分。这武试第一,能得四十分呢。

    要想稳夺那武状元,只怕至少要杀入前三才行……

    想起今天刚刚见过的皇帝,俞大猷不禁腹诽:何必呢……

    朱厚熜已经回到了紫禁城,心里对今天的结果是比较满意的。

    军务会议已经清楚了他对将来的谋划,要培养将种帅才,那就好好培养。

    俞大猷既然已经冒出来了,朱厚熜相信着他的实力。

    只有经历这样难的考制,他仍旧还能夺魁的话,那才会让他令人心服口服地坐上朱厚熜为他准备好的火箭。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