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还是以前的模样, 玄关处的雨伞,沙发上的玩偶,墙上的照片, 甚至连阳台上的多肉都还在。
程瑾澜盯着那一排已经长大的多肉, 轻声问, “房子是你买下来的?”
“嗯。”邵成泽站在她的身后,跟着她的眼睛一起打量着房子里的一切,房子当初虽然买了下来,但是他一次都没有再来过, 只是交给家政定期打理,维持着当初的样子。
“为什么?”
邵成泽看着她低垂的侧颜, 开口道,“大概是因为你很喜欢吃这里的红豆糕, 所以想着总有一天你会再回来这儿。”
程瑾澜拿起旁边装着水的喷壶, 挨个地浇灌着每一盆多肉。她不说话,邵成泽便也陪着她安静, 她当时给每一盆多肉都起了名字,还非要拉着他, 让他也记住它们的名字, 还说浇水的时候要叫着它们的名字,和它们多多对话交流, 它们才能更快地长大,也不知道她这是从哪儿听来的歪门邪理,但他还真都记住了它们的名字。
邵成泽仔细辨认着多肉的样子,想把它们和记忆中的名字对上号。倏地,他发现了不对,落在多肉上的, 除了水,还有她的眼泪,悄然无息地从眼眶里直直地垂落下来,砸到了安静的空气里,也砸到了他的心上。
邵成泽有些慌,急着去掰她的肩膀,“怎么哭了?”
程瑾澜挺着自己的肩,不去看他,拿手背胡乱地擦去眼泪,声音是不带任何哭腔的冷静,“邵成泽,不要整天用你的这些鬼话来哄我。”
从她记事起,她几乎没怎么哭过,她不喜欢在任何人面前掉眼泪,更不会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地哭,分手的时候没有,那样混乱的一晚过后听到他那一番话的时候没有,生小俐淇的时候也没有,她自认为可以将自己的情绪消化处理得很好,不需要拿眼泪来发泄什么。
她也不明白自己这毫无征兆的眼泪是因为什么,可能是阳光太刺眼,又可能是……过往最禁不住回忆。
眼泪一旦开了闸,就再难止住,程瑾澜气恼自己不争气的软弱和失态,又气恼他把她带回了这里,她绕开他想要避去洗手间。
邵成泽挡到她面前,手足无措地俯身去看她。
“你走开。”程瑾澜拿胳膊挡住自己的眼睛。
邵成泽用手抹去她不断掉落的眼泪,和她坦白,“我道歉,刚才的话是哄你的成分居多,当初买这栋房子,与其说是为了留个念想,倒不如说更多的是赌气,你想干干净净地抹掉这段过往,开始新的生活,我偏要把它全都留下来。”
他看着她通红的鼻尖,语气涩然,“淼淼,我是不是很蠢,我有时间去和你赌这个气,却没有问你一句为什么要分手,如果当初你说分手,我哪怕问上一句为什么,我们也不会是现在的结果,一切都是我的错。”
那个时候他们太年轻,有太多的骄傲和自尊心,会不断的试探,会暗暗的吃醋,会没完没了的较真,更会假装无所谓,但就是不肯让自己开口问一句,你为什么和我在一起,想要知道答案又害怕知道答案,这种不能由自己控制的心情太折磨人,她提分手,他就没有任何一话地痛快答应,当成一种解脱,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是一段恋爱,不过就是喜欢了一个心里有别人的人,一辈子这么长,都会忘掉的。
嘴上说着会忘掉,心里说着会忘掉,可无数个失眠的夜和睡着后又醒不来的梦,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会忘掉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谎言,这辈子就算再长,他也不可能忘得了她,不管她喜欢的是谁,他喜欢的只有她,或者更贴切地说,应该是爱。
程瑾澜抵到他的肩膀上,不肯让他看她,流不完的泪透过白色的衬衫,沾到他温热的皮肤上,她的脸上闷出了汗,连带着声音也是闷闷的,“现在的结果没什么不好的,我有了小俐淇,她是什么都换不来的。”
邵成泽的拇指轻摩着她耳后的皮肤,眼神温柔,“你说得对,你不知道我有多感谢小俐淇,是她带着我重新找回了你,” 他伸手去摸她的脸,上面的濡湿越聚越多,他只能把她抱得更紧,“只是,我一想到,从你怀孕到小俐淇长这么大,有那么多本该我陪着你一起走过的时刻,却让你自己一个人承担了这一切,我就很想让你打我几巴掌。不哭了好不好,你要是心里难受,就揍我一顿来出气,不要自己憋着。”
程瑾澜嗓音里起了哽咽,“你怎么不自己揍自己,你骨头那么硬,我打你疼的是我自己的巴掌。”
邵成泽凑到她耳边,“那我打我自己,你是看着我打解气一点儿,还是只听着声响更解气一点儿?”
程瑾澜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声音依旧闷在他的肩膀上,“你真的好烦。”
邵成泽轻笑一声,从嘴边拿开她的手,握到自己掌心里,轻轻地揉捏着,“淼淼,你是不是对我还有很多的不确定?昨晚,应该是你不小心碰到了手机,给我拨过来了电话,我听到你和你的朋友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和我分开了。”
程瑾澜的背先是一僵,又在他不紧不慢的揉捏里,慢慢放松下来。
邵成泽感觉到了她的放松,才继续说下去,“能不能和我说说,你对我不确定的地方都有哪些?”
她对他不确定的地方有很多,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前。
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对彼此有太多的隐瞒,在一起的时间越长,那些隐瞒伴随着不确定,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在这种越来越多的不确定里,她忽然产生了一种不算确定的确定,她不是无聊的人,他也不是无聊的人,纵使这是一场不太认真的游戏,两个人也没有必要纠缠这么久,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对她的感觉,和她对他的感觉是一样的。
所以她提了分手,是不破不立的试探,也是借着试探想要和他摊牌,他们两个如果想要继续走下去,需要的是彻底的坦白,而不是隐瞒上继续堆叠隐瞒。
可他根本没给她任何试探和摊牌的机会,干脆到没有一秒的迟疑和犹豫,就答应了分手,让她对他,还有对她自己产生的那点儿确定,都成了一场笑话。
再后来的那晚,她知道他妹妹去世,也能肉眼可见地看出他的难过和颓废,他抱着她不让她走,从他妹妹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又说到他们两个的分手,她知道他醉了,也知道他说的话不能当真,但他发红的眼眶和眼底隐隐的潮湿,让她觉得能不能再给彼此个机会。
仅有的两次确定转头就被打了脸,而且还是鼻青脸肿,她可以挺着肩昂着头,对别人说没关系,她不在乎,一点儿都不疼,可疼不疼只有自己知道。
再在一起后,他是在一点一点消除她内心的摇摆和不确定,但是潜意识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提醒她,不要太信他,所以昨晚在蒋梦面前,才会脱口而出那句话。
程瑾澜抬头看他,眼角浸着晶莹,“我对你不确定的地方有很多,你要怎么办?”
邵成泽抚着她的脸,“只要你不和我提分手,我总能把所有的不确定都变成确定。”
“我要是和你提分手呢?”
他的吻落下来,“我不会再给你提分手的机会,淼淼,有些错,我犯一次就够了。”
良久,程瑾澜在他的唇下呢喃出声,“其实,不管原因是什么,我有点儿开心,是你买下了这栋房子,也还留着屋子里的东西,我做梦的时候,会常常梦到这些多肉,我以为它们已经有了别的主人。”
邵成泽轻碰着她的唇,“我也很高兴,终于做了一件可以让你开心的事情,该早点儿带你到这边来,”刚说完又否定了自己的话,“也不对,要是知道能招你这么多的眼泪,还不如不带你来,总还有别的办法可以哄你开心。”
程瑾澜哭到有些懵的脑袋慢慢清醒过来,她推他的肩膀,“我要去洗脸,脸上都难受死了。”她今天化了全妆,现在脸上一定惨不忍睹。
邵成泽重重地裹了一下她的唇角,然后打横把她抱起来,一路抱到洗手间,将她放到了洗手台上,看着旁边的瓶瓶罐罐研究,“要用哪个,我帮你洗。”
程瑾澜拒绝,“你出去,我自己洗。”
邵成泽一手揽着她的肩,另一只手划过那些瓶瓶罐罐,最后落到一个标着眼唇卸妆液的瓶子上,他以前见过她卸妆,凭借着之前的记忆,他又找到了化妆棉,然后将卸妆液挤到了化妆棉上。
“这都是什么时候的卸妆液了,没准都过期了,你就往我脸上放。”程瑾澜挡住他的手。
“不会过期,我上午刚让人准备的。”
程瑾澜: ……
“闭眼。”
带着凉意的化妆棉落下来,程瑾澜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他的声音响在她的耳畔,“你要是想说我心怀不轨,又或者是动机不纯,我都认。淼淼,我就是对你居心叵测,我从来不否认这一点。”
程瑾澜被他的理直气壮弄得半响无言,“你还叫什么成勾,你干脆就叫流氓好了,这个名字更适合你。”
邵成泽手指抬一下她的下巴,换了一张化妆棉去擦她的另一只眼,“你叫我什么都可以,反正我归你管。”
他的动作过于轻柔,程瑾澜身上起了麻痒,指尖蜷缩在冰凉的洗手台上。
“不舒服?那我再轻一点儿。”邵成泽手上的动作更轻了。
程瑾澜禁不住他这样的轻慢,她握住他的手腕,催他,“不要轻,重一点儿,快一点儿,不然我自己来好了,你这样什么时候才能弄完。”
耳边传来一声低沉的笑,程瑾澜蓦地止住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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