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骨[民国]

11、饭局

绒花很轻,戴在乌黑发上是一种赏心悦目的美。但姜素莹却觉得那花像是钢铁铸成,钉在脑袋上直往下坠,叫人头皮都发紧。

“二爷,我不懂您在说什么。”她努力克制住战栗,把腰板挺直。哪怕黑云压城也不能输阵仗,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廖海平面上无波:“那我说的直白些。做生意,要守规矩。”

姜素莹脑子里转的飞快——合着他是知道自己和张怀谨见过面了?

不可能,寻思起来,不应有地方露出破绽才对。

于是她咬紧牙关,只管不认:“规矩我自然是守了的。”

廖海平起初没作答,一双眼珠儿黑鸦鸦从她面上扫过,像连绵的雨。接着他低头,开口说道:“藏头也得顾尾,那帘子未免太短了些。”

姜素莹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瞧,停在了自己红色玛丽珍皮鞋上。她爱漂亮,鞋面擦得晶亮,绑带下面露出来一截雪肤,被颜色映的俏生生。

——原来竟是这双鞋坏的事。

早在诊室时,廖海平已经认出帘子后她和张怀谨露出的脚。他城府竟如此深厚,一个字也不说,专门带着人来家里堵她了!

姜素莹呼吸间凝了霜,一时失了言语。

廖海平倒也不急,有意等她把气喘匀。好像单是看着她,一点点蚕食那份震颤的恐惧,都能从里面品出一点活着的兴味。

多么鲜活的兴味。

时间在对峙中点滴而逝。

客厅立着这一口西洋钟,垂摆摇曳,机械臂甩出咔嚓的声响,如同耗子磕米。姜素莹先前也日日听着,没有一刻觉得像现在这般细碎,让人心慌意乱。

半晌后,她终于开口:“不过是这么一点小事,我还以为是怎么的了。二爷如此繁忙,何至于亲自跑一趟。托人告诉我不就行了?”

她在态度上先服了个软,大且圆的眼睛垂了下去,愈发显出一点无辜又愧疚的气色。

姜素莹有自己的考量。

几番交手下来,廖海平这人明显有点疯,跟他硬来怕是不成。当务之急是找到帮佣,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临到要出事,一个能顶事的都没有!

她这厢在语气上退了一步,廖海平离得近,自然第一个察觉。

他微微笑了,重新唤出一声“姜姑娘”,不再叫她姜素莹。好像一下子恢复了礼貌与客气,成了十全十美的善人——他竟是吃软不吃硬的。

姜素莹心里稍稍定下来,扫过墙边那一圈大汉,冒出一点计谋:“各位大哥站着也怪累的,都坐下来歇歇罢。我去叫佣人多搬些椅子过来,你们稍等。”

说完便后撤一步,借故要走。

廖海平抬起手,拦住了她。

他脸上依旧在笑,语气也没有讽刺的含义,说出来的话却叫人凉透:“想这么一走了之,可就不大妥了。”

他的手极热,烙在姜素莹臂弯处,像淬了火:“我上门,不为别的,只因‘言出必行’是老祖宗的规矩,白底黑字沁着的,坏不得。如今姜姑娘既然破了约,自然得兑现先前的承诺。”

比如——

“若是反悔,任凭发落——这话可是姜姑娘亲口说的。”

什么狗屁规矩。

道理是死的,人是活的,难不成因为受到胁迫而说出一句话,这辈子都要被那句话框着不成?

姜素莹若不是胳膊还在人家手里,几乎要反驳几句了。但眼下陌生人手站了满屋,她审时度势一番,最后挤出几个字:“二爷想怎么发落我?”

莫非也要挨一枪子么。

“不急,等人来了再说。”

“等谁?”

交谈的功夫,身后大门吱呀呀开了。

姜素莹回身去看,见到了满脸堆笑的父亲和大哥。姜老爷子一瞧厅内这阵仗,先是一惊,接着擦了把汗,作揖道:“二爷,对不住!我刚在铺面上忙活,得着信说是您登门,一溜遭就往回赶,还是迟了些。您最近生意可好?”

廖海平松开姜素莹,温声道:“还算过得去。”

“您这话可就谦虚了。听说沈主席批了艘船,特意让您的布料往……”

生意经一旦讲起来,没完没了,个把分钟才停。

廖海平耐心听他讲完,方才道了一句:“我今日来,不是聊布匹的。”

“好的,好的。”姜老爷子正因为二姑娘逃跑的事情心里发慌,如今被找上门来,人家还没说什么,自己先虚了。他冲四下嚷道:“太太呢?佣人呢?人都死绝了么?”

“我叫他们歇着去了。”廖海平淡声道,“喝一杯茶而已,用不着那么多人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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