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骨[民国]

43、婚后(2)

这大概就是天底下最公平的夫妻之道了。

***

姜素莹出发去鄂东的那天,廖海平当真按她嘱咐的,没去送她,而是隔着公寓的玻璃往下看的。

他看着姜素莹把大而宽阔的草帽扣在脑袋上,独自拎着皮箱前行。又看着临到路口时,张怀谨租赁的汽车开了过来。

姜素莹没有立刻上去,而是回过身子抬起脸。

她冲着公寓那扇紧闭的窗户微微颔首,当做无声的道别,最后消失进灿烂的天光中。

而廖海平呢。

他就这么沉默的靠在窗边上,一坐就是大半天,不仅一句话不说,连晌午的饭都没吃。

“二爷,喝口茶吧。”老孙小心翼翼的劝道。

他是生怕二爷要随着他的母亲,犯了精神上的毛病了。

——老夫人走的时候,廖海平年纪还小,很多事情不懂。但老孙那会儿已经十来岁了,可是眼睁睁看着老夫人害上病的,很清楚缘故。

那阵子廖老爷子成日见跑去花天酒地,和姨太太们睡做一堆。夫人知道了心里堵得慌,夜里便不肯躺着,单是守在门边上等丈夫回来,像是犯了癔症。一天两天,她的心疾变成咳嗽,又着过一次凉,后来就成了痨病了。

都说神经脆弱是祖传的祸根,埋在骨子里,不知道哪天就会发作。所以老孙忧心忡忡,脑门子都要喷火。要是二爷再不动弹,他也顾不得犯不犯上了,非得把二爷拎起来不可!

好在廖海平动了。

“不喝茶了。”廖海平淡声说完,起了身。之后换了件得体的衣裳,唤上老孙往码头去了——这一天太长,还有太多的公事等着他去做。

忙起来就不会花心思在感情上。

他得开工。

也是从那日开始,廖海平像是被拧上了发条,成了一台机器。从白天忙到夜里,又从夜里忙到白天。日子流水似的往前淌,他是铁了心要把生意做起来,疯了一样的挣钱。

可钞票一叠叠进来,他却并不打算消费。只是往箱子里一压,就像收纳草纸似的。连跟了他这么多年的老孙都啧啧称奇:“二爷这么拼命,是图个什么?”

这问题,恐怕廖海平自己也不清楚。

相比起那些灿绿的钞票,有的纸虽然质地粗糙,在二爷这里反倒成了钱,变得无比金贵了——隔上大几个礼拜,邮箱里有了一封信件,是姜素莹从远方寄来的。

里面说的无非是些琐碎的事情。

比如她已经平安抵达鄂东,此处天气闷热,须得一天洗两个澡才成。又问上海的大家还好不好,春红还有没有继续认字了。

信的最后,她用英文奔放的写了两个花体字:Missyou。

灰蓝钢笔痕迹含糊的连在一起,就好像写信的人红着脸,想说却又不好意思说。最后干脆整出些洋话来,故意要让二爷看不懂。

公寓里电灯闪烁。

廖海平坐在桌前,一个字一个字念下去。不过百十来个词,他看得格外仔细,以至于花了大半个钟头。好像这样就能把姜素莹整个人从字迹里勾勒出来,活生生跳回到他眼前似的。

读过七八遍,廖海平把信件放下,仔细捋平整。之后用母亲留下的金镯子压住,藏进锦盒。位置就在书案上最方便拿取的地方,一抬手便够到了,想到时就能翻看上一阵子。

整理完这一出,他抽出两张簇新的纸,磨起砚台来。

狼毫滚进墨汁里,吸得满满当当,落在平展的回信上,成了一行行筋骨分明的楷书。

……

时隔多日,姜素莹坐在牛车上摇晃了一个下午,好不容易进了一趟县城。

邮局里人挤人,她只能顶着炎炎烈日站在门口,拆开那封来自上海的信件。

纸上字迹清晰,一字一句读下去,姜素莹却蹙起眉头,嘟囔出一句:“二爷真是的,简直写的是八股!”

——廖海平的回信平淡且克制,除开逐个解答姜素莹的问题,剩下的处处是叮嘱。

比如他说既然鄂东气候炎热,那么素莹更不要贪凉、吃些生冷食物。要是坏了肚子,医治不便就麻烦了。

比如上海一切安好,他新近赚到了一笔费用,已经给她汇过去,注意查收。素莹孤身在外,千万不要省吃俭用,手里随时有个富裕,吃喝不愁。

再比如春红最近和船坞的小当家谈起恋爱,很有些要谈婚论嫁的趋势。在读书方面颇有些懈怠,他会好好督促。

字里行间别说一句“我爱你”了,就连个Missyou都没有。

姜素莹简直要后悔起来——早知道不写那些洋屁了,二爷果真没看懂!

沮丧之余,她把信纸翻到了最后,以为会读到一些祝安康之类的八股式结尾,就跟前文一样,枯燥又干巴巴的。

但很快,姜素莹的脸就涨得通红。

她难以置信的又念了几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真的。

是真的!

姜素莹笑了,急忙把信件叠好,塞进衣服内衬里,生怕叫人抢走。之后带着傻乎乎的笑容,晕晕乎乎的坐上了返程的牛车。

信件的结尾其实不过几个字,但那是独属于二爷的罗曼蒂克。

“陌上花开,吾妻可缓缓归矣。”廖海平说。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番外还有最后一部分,明天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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