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还有,你大堂哥回国了。”陈昱衡突然说,“明天的飞机到,但我明晚有事。我已经派人去接机了,你看你要不要一起去。”
“大堂哥要回来了?”阮恬听到这话,眼睛一亮,看得陈昱衡微微不快,她就这么高兴啊。
其实阮东作为阮恬的亲属,陈昱衡也对他们见面没什么意见。只是他们兄妹感情极好,他看到难免酸溜溜的。
阮恬无视他的情绪,她要联系阮东,问他明天具体什么时候到。
阮东在她进入大学后,就被陈昱衡提拔到公司工作,这并不全是看阮恬的面子,阮东虽然没有文凭,但工作能力一流。没几年就被一路提拔,还自学了一口非常流利的英语,现在帮陈昱衡管理他公司的一个分部,已经属于他们公司的高管了。
算起来阮恬也有四五年没见到他了。
阮恬用MSN跟阮东联系,正等着他回。可是她的电脑右下角,突然跳出一封陌生的邮件,标题非常的有意思:想看看陈昱衡的秘密吗?from:
这是什么意思?谁要给她看陈昱衡的秘密?
阮恬看了眼正在阳台接电话的陈昱衡,他的语气压得很低,而且说的是英语,她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只看到他不像以往那样笑眯眯的,非常的面无表情。
她悄然地将电脑转过一个角度,背对着他。
她将鼠标移到这上面去,迟疑了片刻,才点开。
看到邮件的内容,一行行地看下去,阮恬只觉得浑身渐渐地冷了,又出了热,非常的难受。一时间脑子里轰轰作响,什么感觉也没有。随后听到阳台门被打开的声音,她立刻点击了缩小键。
“咦,你怎么了?”陈昱衡见她表情苍白,眼神游移,有些疑惑。
“没什么,问堂哥什么时候到罢了。”她合上了电脑,只是手仍然有些发抖。
“虽然是你大堂哥,但吃了饭就赶紧回来,知道吗?”他从后面抱住她,他的手臂结实,在触碰到她的时候,阮恬浑身一僵。
“嗯,”她勉强地开口说,“我知道。”
她突然对他的触碰感觉到不舒服,轻轻推开他的手,“我要去洗澡。”
躲在浴室里,她再次打开手机,登入邮箱打开邮件。
刚才看到过的那些事,又跃入眼前。
关于陈昱衡的秘密,或者说,他做过的那些事。
一桩桩一件件,讲的非常详细,连证据都罗列其中。他是怎么让她身边的男性离开她的。
如何指使车辆撞伤许恒,如何让向她告白过的学长诽谤缠身的。她身边的男助理,又是怎么被爆出猥亵女同事,离开公司的。这个学长阮恬还记得,人特别的好,除了跟她告白过之外,从没做过任何过分的事,甚至在她拒绝他之后,也从没有为难过她。后来被爆论文抄袭,从此后一蹶不振,天之骄子消沉,阮恬再也没有看到过他。
至于那个男助理,阮恬都根本不记得,他对自己有爱慕的表现!为什么,陈昱衡会驱逐这样的人?
陈昱衡……陈昱衡!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就因为这些人接近她吗?
阮恬跪坐在浴室的地板上,突然有种很强烈的惧怕感。她浑身都在发抖,她知道陈昱衡占有欲强,所以她尽量避免跟男性接触,避免让他不高兴。但是没想到,没想到他竟然在背地里做这样的事。她突然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枕边人,这些年他在想什么,究竟变成什么样了,每天背着她在干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她身边的人!
她突然明白了李涵的那句话。
他说,让她不要惹陈昱衡,让她离慕阳远一些,为了他好。
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不,她怎么能相信自己的枕边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他原来……不是这样的,纵然以前也不是好人,但绝对做不出这么心狠手辣的事情。
她缓缓地喘息,想站起来,可是浴室地板打滑,她试了好几次都站不起来。
门外陈昱衡已经察觉到了异常,敲了敲浴室门:“小甜甜,你怎么了,在洗澡吗?”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异常,一如常年。
阮恬把花洒打开,水声才响起来,冷水洒到了她的裙摆上,她闷声闷气地说:“嗯,一会儿就好。”
她现在不能出去,她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陈昱衡。
水渐渐转热,浴室内升腾起雾气,将她的刘海熏湿,她颤抖地点亮屏幕,按下删除邮件。
在得知了这些事之后,阮恬就一直处于又游离状态,对陈昱衡的接触也全部回避。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她的异常,他在她面前总是笑嘻嘻的,纵然有异常她也不知道。幸而他很早就出了门。
她上午根本就无心工作,看中午到了时间,就请假去接了阮东。
夏季无端暴雨,阮恬带着他在松鹤楼吃饭。
落地窗外的江面雾气弥漫,将整个世界笼罩在雨雾之中,所有的高楼大厦都变得如海市蜃楼般隐约而模糊,雨水打在玻璃上,水柱一般沿着玻璃流下来,阮恬已经出神太长时间,阮东又是何等人物,早就看出了她的异常。
他放下了筷子,无奈地问:“你今天怎么老是出神?”
阮恬将目光移回来,阮东穿了件黑色风衣,他下巴瘦削,双目微陷,但这种瘦是劲瘦,让他有种阴郁的帅气。他很少说话,反而挺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默气质。阮恬不止一次地听说过,哪个哪个老总的女儿看上过阮东,什么都不顾,一定要嫁给他。阮恬曾见过一个他的女朋友,新利乳业老总的掌上明珠,可以说是费尽手段把他追到手,不过他并不热衷。
阮东并不在乎爱情,他对亲情更看重。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阮恬沉默了一会儿,“哥,这些年,你跟陈昱衡在一起的时间长。你知道他做过些什么事吗?”
阮东反问:“你指的,是什么事?”
“我。”阮恬轻轻地说,“和我身边的人。”
阮东眉尖微动,阮恬捕捉到了这个细微的动作。
阮东思索了一会儿,举着酒杯摩挲,似乎在斟酌用词。然后才轻轻叹气说:“当年,我极力反对你跟他在一起,但其实,我又如何阻止得了。既然已经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我只能建议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多事情就是知道了,也当做不知道吧。”
阮恬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种话,他是什么意思?
“哥,你究竟知道些什么?”阮恬问他。
阮东摇摇头:“我不知道,涉及你的事,陈总怎么会让我知道呢。不过我能猜到一些吧。”从内心本质来说,他们是同一种人,这样的人在真正爱人的时候,是很可怕的。
而阮恬,不过是窥到冰山一角罢了。
“不,我不能。”阮恬摇摇头,“哥,我怎么能容忍他……他这是越来越过分了,以前读书的时候,他就有这个倾向,但没有像现在这样,这样……”她找了半天的形容词,但都不知道怎么形容,只是咬了咬唇说,“如果这些因我而起……我宁愿,没有跟他在一起过!”
“甜甜!”阮东听到这里,伸手来拉她劝道,“虽然哥哥以前,是劝你不要跟他在一起,但你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你对于陈昱衡来说,早就是不可或缺的东西了,哥举个不恰当的例子,那就是瘾君子和毒品。你能真的让一个人戒毒吗?千万不要去挑战那条线,哥怕你也会被他这样对待,他早不是过去那个陈昱衡了你明白吗?”
以前的陈昱衡,那不过是有些本能的野兽。而这些年来,陈昱衡的父亲将他扔到极其残酷的密闭式军训营,让他与一帮狐狸打交道,稍不注意就会被生吞活剥,他自然会随着环境发生很大变化,他的心智、手段,甚至是思想,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就连阮东,也有些惧怕现在的陈昱衡,摸不透他,更何况阮恬。
她一向如水晶那样剔透,相信人间真善美,对人性的温情总抱有期待。她怎么知道内心阴暗的人,整天都想的是什么东西。
阮恬怎么可能听得进去,她不知道陈昱衡这些年经历过什么,她只觉得现在的他非常陌生,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些年,究竟是与一个怎样的人相爱。
把阮东送回酒店,阮东下车之前,再次叮嘱阮恬:“……你什么都不要做,遇到事情就给哥哥打电话,知道吗?”
阮恬只是笑了笑,无论什么时候,阮东都是会无条件帮她的人,她知道。
但这是她跟陈昱衡之间的事,她也不想把他牵扯进来。
把阮东送回酒店后,阮恬拒绝了司机的相送,步行回公司。
在公司门口的路上,她却遇到了一群人围拢着,好像出了什么事的样子。
阮恬仿佛看到个熟悉的身影,她三步并两步,连忙走过去,发现果然是慕阳躺靠在花坛边上,捂着正流血的手臂,他疼得脸色苍白,轻轻抽气。
“师姐!”看到她来,他霍地睁大眼睛。
阮恬半蹲下扶起他的手:“怎么了?你这伤怎么弄的,打急救没有?”
“不用打急救,没有伤到筋骨。”慕阳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刚午休完往公司走,突然一辆摩托车朝我撞过来,还好我躲开得早……”
围观人群也许多是公司的人:“那车跑得太快,都没来得及看到人。太可恶了,把人撞了就跑!”
“这就奇怪了,咱们公司门口,怎么会有摩托车跑来撞人……”
阮恬沉默了,别说她们公司了,这一整段路,摩托车都是禁行的。谁会跑进来,还把慕阳给撞伤了……
她握着慕阳的手难免用力了,直到慕阳疼得嘶了一声,阮恬才如梦初醒,放开他。
“你的伤口太深,就算不打急救,也要去医院包扎。”阮恬说着把他扶起来,“你别的地方有没有伤到,我送你去医院包扎吧。”
“不用,我自己打个车就去了……”慕阳连忙拒绝,“你下午不是还有工作吗?”
阮恬抿了抿嘴唇,她只是说:“我陪你去。”
她伸手拦了辆出租车,把瘸脚的慕阳塞了进去。她也坐了进去,在车上给领导打电话给两人请了假。
第三人民医院急诊清创室。
护士清洗了他的伤口,跟阮恬说:“伤口太深,最好打破伤风。家属去窗口缴费吧。”
阮恬去给慕阳缴费打针,他的脚有些扭伤,被医生打上了石膏,一时不能跑跳了。阮恬全程陪着,他手不方便,要喝水的时候,还是阮恬拿吸管喂他的。
他打石膏的时候,她靠在旁边睡了会儿,等弄好了,慕阳小声叫她:“师姐,师姐!”
阮恬才醒来,她刚醒的时候还有点迷糊,眼睛仿佛笼着一层雾气。
“你还好吗?”阮恬打起精神问他。
他点了点头,脸上微泛起一丝红:“就是我……后劲有些痒,挠不到,师姐能帮我一下吗?”
为了防止他乱动,两只手都被护士固定了。
阮恬只能站起来,还能怎么办,这里又没有别人。她走到他身后,冰凉的指尖触到了他的后颈。他几乎浑身微颤了一下,电流从她的指尖传到他的身体,但是她并没有察觉到异常。
“是这里吗?”她问道。
慕阳没说话点点头,她为他挠了几下,她力气太小,又没有留指甲,其实反而让他觉得痒了,当然,也许只是他心里痒。
在阮恬帮他的时候,似乎觉得门外有什么白光一闪而逝,但等她去注意的时候,白光已经消失了。
“我叫了小米来照顾你。”阮恬收拾了一下她的东西,准备离开,“你有什么想的就告诉她,知道吗?”
“你不留下么?”慕阳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我还……有点事。”阮恬淡淡的说。
慕阳看了她一眼,出奇地没有再阻止她。
外面又有些下雨,阮恬打起伞走下医院的台阶,穿过来往看病的人群,抱着哇哇大哭的孩子的父母,年迈的老人,一脸浓妆的疲惫女郎。她觉得自己也面无表情,冷得感觉不到雨了。她拨了个电话,但是那边嘟了很久都没有人接,直到自动挂断。
今天陈昱衡已经跟她说过,他有事要去处理,会晚一些回来,但为什么电话都打不通?
她又重新打了个电话,这次对面倒是很快接起来了,有些意外:“阮小姐?”
她却径直问:“陈昱衡在哪儿?我现在要找他。”
这一个问题,直接把安秘书问懵了。
首先,陈总很少会让阮恬找不到。其次,以前阮恬就很少主动联系陈昱衡,即便联系不到她,她也不会找他,她不是这种个性的人。
但是一旦她找了,那就必然是了不得的大事。
他连忙说:“您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您告诉我也可以,我立刻帮您解决。”
“不用。”阮恬直接说,“你告诉我,他在哪儿,我去找他。”
“这……”安秘书犹豫了,“陈总今天应该在进行一场重要的商业会谈。”
“怎么。”阮恬的语气仍然平静,她从没有触及他的世界,所以感觉不到壁垒。原来陈总的壁垒,对她也是存在的吗。“所以我不能去找他?”
“不是不是。”电话那头的安秘书冷汗都要出来了,在陈昱衡心里,阮恬是什么份量?真得罪了这位姑奶奶,他以后还要不要混了。“我现在派人去接您好吗?我送您过去。”
“告诉我地址。”阮恬最后说,“安秘书,我现在耐心不是很好,你尽量不要挑战。”
安秘书不敢再说,告诉阮恬:“陈总今天在锦江会所28层,但是没有人带领,您是进不去的。要不……”
可阮恬那边,已经把电话挂了。
安秘书不敢耽搁,立刻给陈总打电话过去,可正如阮恬打,也没有人接。他只能给陈昱衡的随行保镖打电话,告诉他这件事,让他转达给陈总。
但不恰巧,陈总所在的包间,房门紧闭,随行保镖也一时进不去。
阮恬打车到锦江会所,这个顶级会所占据了大厦的二十五到三十层,其中二十八、二十九层不对外开放,只供VIP顾客使用。但是阮恬有办法上去,其实也很简单,她给她师父打了个电话。当年师父带她入行,后来师父调去了美国总部,但是M城很多这种地方的VIP师父都有。她们做金融的,这方面的人脉也要十分发达,才能应付顶级客户的需求。
师父很快为她弄到了一个订座,只是远在美国的她很疑惑:“甜甜,你……到这样的地方去干什么?”
“一点私事而已,麻烦师父了。”阮恬嘴角一扯,只是轻声道谢。
挂了电话之后,她在服务员的引导下,往走廊深处走。引着她的是一位长相英俊,穿西装马甲的男服务员,微笑着说:“给您预定了一个四人小包,您需要些什么吗?”
“你们有什么?”阮恬问。
纵然是在这样的地方,阮恬也是少见的美人,更何况还是客人。能到这里的来的女客人,都不会太年轻,更何况还是这么漂亮的。服务员看着她,声音更加温柔了:“任何食物、酒水都可以。您需要有人陪您吗?我们有很多男模可以选择。”
阮恬早有耳闻锦江会所是个什么地方,但难免还是沉默了片刻。
“你们这里,VIP客人多吗?”她继续问。
服务员一愣,但还是温柔地说:“一般是蛮多的,今天下雨,所以少一些,只有三个预定。”
已经到了阮恬预定的包厢,男服务生也没有离开,在阮恬坐下之后,给她倒了杯酒:“这是我们赠送的香槟,请您品尝。”
阮恬并没有喝,实际上这里的VIP是有最低消费五千的,也就是说,不管你是否点了这么多东西,都必须花这么多钱才能离开。
她淡淡说:“好了,我这里已经没事了,你先出去吧。”
男服务员却笑了:“我今天的工作就是陪在您身边,您有需要就尽管告诉我。”
阮恬把目光移到他身上:“我现在,不想任何人在我身边。你先出去!。”
男服务员关上门的时候,是觉得很可惜的。说实在的,遇到这样的客人,不要钱也想陪在她身边啊。
在男服务员走后,阮恬没在房间里呆多久,就站了起来。沿着走廊往里面走,她当然知道陈昱衡在哪儿,毕竟就算看不到他,也能看到他的保镖。
前方豁然开朗,阮恬走到了一个大堂,她还没有走近,就听到了喧哗笑语。陈昱衡那几个保镖果然站在门口等着。
她没有走过去,就在这里等着。
双扇房门是紧闭的,但紧接着有服务员过来上菜,推着餐车。门口的人就把门打开了,服务员拉着餐车进去,而阮恬也看到了里面是怎样的场景。
包括陈昱衡在内,里面可能坐着七八个男子,都比较年轻,身边也都陪着姿色各异的漂亮女郎。他们正笑着敬酒、喝酒,陈昱衡身边坐着一位穿一条银色鱼尾裙的艳丽女子,甚至还伸出纤纤玉手,夹了一筷子鱼肉喂他,但陈昱衡没动。
周围的人起哄起来。
“陈总,难得安诺这么喜欢你啊。最难消受美人恩,你还不受着!”
“对啊,美人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他于是就低头,表情淡淡地吃了鱼肉。艳丽女子顿时玉脸薄红,眼神盈盈含光。
这不过是个小插曲,很快他们就笑着谈别的事。门关之前,阮恬只听到陈昱衡说:“安诺,既然赵总喜欢你,你还不坐他身边去。”再然后,门被关上了。一室的笑语也就这么消失在了门后。
当她从这个地方离开,坐在公交车上的时候,她近乎麻木地看着外面的灯火亮起。
一开始的愤怒已经变成了疲惫,连同这几年来所有的疲惫一起泛起来。同时她感觉到一种很奇怪的情绪,大概是钝痛的,可是身体没有任何反应,它麻木地任由内心切割。阮恬把头埋进手臂里,直到司机的声音说:“姑娘,都到终点站了,你还不下么?”
她才抬起头,发现自己身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已经远离城市,有些荒凉了。
“谢谢。”她低声说,拿着包起身,打开手机想看看什么时候了,就看到手机上四五个未接电话,但是她没有回过去。阮恬举目看了看,她在公交车的终点站,同时也是始发站,直接再坐公交车回去就行。
当她再次坐在公交车上,才开始思考这件事。
她为什么从来不去触及陈昱衡的世界,也许是她知道,触及之后是什么后果吧。她并不是不在乎,而是她必须告诉自己不在乎,才能没有任何的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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