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乃帝妻

35、互相得罪

余玖万万没想到,这群平日里看上去将行就木的老臣,如今生龙活虎地如戏子一般聚众在她家门口,演了一出好戏。

有意思,真有意思。

这群老年人,如今为了一点点所谓的“旧臣辅新君之责”和“老臣的自我修养”,竟都不睡觉了?

她直挺着腰身骑在马上,待众臣望见了她,方徐徐下马好笑道:“今个儿我这天师府,可真热闹。”

因女帝册封皇君乃万民同贺,其时大街小巷的人们均在庆祝,华灯初上、人影交织。天师府所处地段繁华,众臣在门口这一闹,引得无事的民众均来看热闹。絮絮叨叨,指指点点,流言漫天。

“余大人,”越丞相率先一步迈出,与余玖不情愿地互相行礼以示最起码得尊重,“还请余大人向我们解释一番。”

可笑,我同你们有什么好解释的?

余玖冷笑一声不理会她,正要进门去,却听她仰声对着上苍质问:“余大人先前,杀手出身!身为九辰,你杀人无数,手上尽染鲜血!当今陛下乃是受了你的蒙蔽,余大人,你认还是不认?!”

她停下脚步,只一个冷眼,伸手撩上额前的碎发强压住心头怒火,凌厉肃杀的目光扫过众人:“越大人,我的双手,说不定如今还有花悦心头血的味道,你要不要来闻闻?我亲手,捏住了她的心脏,献给圣上,这一点,你认不认?”

闻言,众人后退一步,被她逼人的杀气所震撼,颤栗不敢向前。

“我知道诸位均有鸿鹄之志,互相也都怀鹡鸰之心,只不过,用错了地方,被有心之人牵着鼻子走,实让余某人觉得愚蠢。贵耳贱目,诸位,好不悲哀呐。”

余玖冷漠回首,一步踏入天师府,却听身后传来不知是谁的叫喊:“天师大人,你若真是杀手,陛下可知?堂堂海国,竟有一杀手位居高位,是陛下的笑话,还是海国的笑话?!”

众人应和,听上去就像一池的青蛙,呱呱呱吵得人心烦。

秋日了,就连温度都冷下来了。

“陛下,”她淡定回复,“自是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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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肆!”

朝堂之上,众人未曾想到,陛下竟怒至站起,生生踹走了越旭磕头跪地时抓在手里的朝板。“哐当”一声,那玉朝板撞在鎏金柱上,碎成两半。

“陛下息怒!”

大臣们瑟瑟发抖,纷纷跪下,却依然决绝。

她们逼完她,终于还是来逼他了。

一晚上没见到余玖,本就有团火窝在心里的江微尘,彼时气得杀气横生,恨不得手起剑落,杀了这些狂妄的老臣。

“陛下!陛下先前不知,老臣特谏言陛下,如今陛下知道天师身份,不得不三思天师之职啊!老臣就算以死劝谏,也是为陛下,为海国的未来!”她再次跪拜,说得铿锵有力,理直气壮,“还请陛下,三思!”

“请陛下三思!”

三思什么?他确是不知!

他怒向余玖,只见她轻叹一口气,朝他微微摇头。

她是让他不要生气,让他冷静,亦是让他让步。

他让步,就意味着,她将不能来上朝了,她……

他怎能冷静,他不会让步,死也不会。

“越大人,”立于越旭身侧,他冷言道,“越大人许久未休息了吧?不如返乡几日,不久便中秋了,大人别过多操劳国事,要记得与家人团圆才是。”

“谢陛下关心,老身,为国家,奉献一生,早已不在乎小家!”

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内心想要爆发的冲动,江微尘拂袖转身,声音颤抖:“越旭扰乱朝堂,打二十大板!禁足三个月!罚一年俸禄!若有人求情,便重打四十版!退朝!”

人生有失意,世事费思量。

越旭自以为自己是一棵大夫松,却不知自己是一根旧箭,被人拾起射向原主罢了。

是时候推进新朝换旧臣的进度了。

“你待如何?”出了正殿,江萧芸回头瞥了眼仍跪在殿内的一众臣子,掠过被侍卫们架出来准备挨板子的越旭,手紧紧握住轮椅扶手,关心地问余玖。

她微皱眉头,心事重重,须臾,“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辞官便罢,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阿尘不会让你辞官的……”江萧芸催促般,手心冒出些许冷汗,“你若要辞官,须得尽快说服他。”

说服他……

自上位以后,他表现得轻松自在,实则日渐焦虑。他比一般的男子强大,但这种伪装的逼迫的强大下,内心更是脆弱。她是他唯一的依靠……若离了皇城……

只要一日见不到她,这里于他而言,就是牢笼。

“计划捧他上位时,先帝可曾想过他的处境。”余玖没好气反问。

“……也许,没有你的出现,他会比今天更坚强,但也比今天更不像个人。但,海国更需要那样的帝王。”

身边没了脚步声,江萧芸回过头,对上她质问的眼。

这些日子江萧芸的一言一行,余玖都看在眼里。

“萧芸,我不想这么说的,但……我怀疑你。”

她抿唇笑了,思量许久,手看似坦然实则紧张地放在腿上。眼神涣散,她的瞳孔内是毫无色彩的灰,再也没了从前那份闲云野鹤般的飘逸出尘。

须臾,她只低低说句:“抱歉,你的怀疑是对的。”

所有的谣言,江萧芸都暗中助力了。

她以江微尘对余玖的依赖非长久之计为自我说服的借口,自无法行走以来,心魔一日日在耳边鼓吹她助长不知来源的谣言,只这一次,她随心所欲了。她承认,她想自私一回。

为什么,为什么她就要一直给予,为什么她总要迎合别人。

为别人打天下,为别人营营算计,为别人染上一身再也洗不尽的铅华!

她却什么想要的都没有。

她想不通啊……

“萧芸,我们都很信任你。”强压下怒意,余玖的目光扫过她无法动弹的双腿,闭上双眼,揪心般的痛苦漫上心头,“所有人,都很信任你。”

“抱歉。”她低下头,吐出那句说出来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借口,“我认为这是最好的能让他成长的方法。”

“让他脱离我?你是认真的?你觉得这样,海国就会好了吗?你觉得这是长久之计吗?你觉得行尸走肉般的阿尘,才能成就海国的宏图大业吗?!你疯了吗?!”

她有些心虚,但依然从容自若地与余玖对视,好不避讳她审视的眼神:“是。”

“啪!”

重重的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热辣滚烫。

江萧芸闭上眼睛,伸手抚上那片刺痛,没敢再看她。

“萧芸,你太让我失望了……”余玖本想就此离开,走了几步,复又回过头来。

彼时四周无人,她蹲下身子,双手抓住萧芸放在膝盖上的那只颤抖的手,无比真诚:“萧芸,看着我。”

江萧芸不敢看她,唯有两行清泪泫然留下。

“萧芸!”

她木然转头望去,对上那双眼,心陡然下坠。

“对不起,”余玖忽道歉道,“对不起,我们没能察觉你的心情……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强大的人,你永远挂着笑,我以为你永远从容,永远能拨云逐日……对不起。”

她在向她道歉。

江萧芸紧紧反握住她的手,合上眼帘,眼内有湿润的潮汐在涌动。

是她错了。

是她嫉妒了。

是她太想要去争取一次。

坐上这轮椅,不能自理的她强装心安无事的表象下,灵魂一日比一日腐朽黑暗,像被墨水扑了的白纸,越发漆黑,她想要奋力擦拭,却越发臭烂,将整张纸都浸染开来。

世间疾苦,她甚至,想过杀了所有人,解放所有人。

“对不起。”她颤抖说出三个字,从怀中暗处一枚玉佩,塞入余玖手中。

是那枚初见时,她送给余玖的海玉佩。

“我收下了。”余玖接过,当她的面放入怀中,“萧芸,我们之间,先前有误会……然如今,你是我这辈子,最敬佩的人。你是阿尘唯一的亲人,也是我的亲人,一辈子的亲人。萧芸……人生在世是苦修,须得苦中作乐,我和阿尘相互依靠,但我们大家,也依靠着你的智慧与冷静……萧芸,我们都是需要你,我们都是爱你的,这种爱,并不比男女情爱来的轻贱浅薄啊。”

闻言,江萧芸笑了。很无奈的笑,却也很满足。

至少,她也占据了一个一辈子不是吗?

这心结,是时候解开;这执念,是时候放下……

“小玖……谢谢你。”她拭去泪,抬起头的瞬间收起了那份悲伤,仿佛回到了从前,从前那个温文尔雅淡定自若的她,“要小心沈乐悠。”

——————

夜,余玖一身玄色的长袍,轻功离开了天师府。

冷月无声,一片空寂。各家门前的灯笼洒下明晃晃的金亮,趁着点点灯光,她北上皇宫,去见阿尘。

有人?

谨慎隐于树间,她瞅见一低奢的轿子缓缓驶过空旷寂静的大街,停在越府门前。

车上下来一人,那人懒散的发髻,穿着随意,浑身的邪气暗含怠慢,身后还跟着两三个环佩叮当的男子。即便在阒无人迹的深夜,也要如此招摇。

沈乐悠……

看来真的是这家伙在从中作梗。

见她从偏门进入越府,余玖心里不屑地冷哼一声:

为什么都是长岭皇族,沈乐清和沈乐悠差距这么大得离谱?

夜晚的碧水潭碧玉般寒彻,费尽心机绕过巡逻的士兵,余玖秀影扶风,轻盈停留在云华殿的侧窗。

云华殿彼时烛影摇红,浓烈的酒气飘散出来,引得她眉心一锁。

销酒沐浴,江微尘趴在桌上,面色熏红。奏折一本本摊开于地,所有参与此事的臣子,他都找锅给她们扣上,以表达他的不满。

纤指破新橙,一瓣酸甜入了口,他方挣开迷醉的双眼,迷糊间,瞅到满眸心疼的余玖。

“我等了你一夜……”他将头埋在臂弯里,手紧握成拳,像在自言自语,“阿玖……除了现在这样,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方法,能将你留在我的身边……我不想你离我太远……你想走吗?你不想走的吧?”

他忽抬头问她,神志不清的模样。

余玖放下手中的圆橙,一把将他抱起,走向床边。

“你不会离开我的吧?”

他不停询问她,一定要得到答案似的忽患得患失起来。强烈的不安令他卸下众臣面前的强大,蜷缩在她的怀里,抓着她的衣服,撕了又扯,在手心揉成一团:“回答我……阿玖……”

他终究,也是个男子罢了,最怕她叙离衷。

他只想与她风雨相伴、荣辱相随罢了,上天就这么不成全他么?

“我一直在,阿尘,”她轻柔放下他,紧握他的手,“阿尘,若是我给的安全感不够,你定要说,好吗?”

“我怕……我怕我们会分开……我怕我终有一日,要在江山和你之间做选择,为什么,为什么总不能两全?”自上位以来所有的忧患,此刻借着酒劲如滔滔江水澎湃而出,他一把将她拉下反压住她,“是我不够强大……若我的皇位再稳固些……若我不需要那些老臣势力的支持……若我可以早早完成换掉旧臣……”

“别怕,我们一起面对好吗?我一直在。”她抚上他的脸,为他拭泪,双唇紧贴他的额头,“没事的,阿尘,你醉了……”

他紧紧揪着床单,满眸均是她灿烂温润的笑意,如一轮清月两地明:“我等不到你……就多饮了些。”

“哈哈哈,”她大笑起来,手顺着他颤抖的背向下,停留在他的腰际,“我们先把昨日欠的补了,好么?”

羞红了脸,他不自觉咬住下唇,身体沉了下来:“阿玖——”

“嘘……”轻轻挥手,她灭了云华殿内多余的蜡烛,独留了床头那隐隐约约佻挞的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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