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在她面前俯下身,指节叩了一下她的额头:“带你出去玩。”
“这么晚?”云渺探身望了一眼窗外深重的暮色。
“好吧,其实也不是出去玩。”
谢止渊随意地倚靠在窗边,屈起手肘撑着窗棂,抬头对她解释,“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云渺问。
他在这些日子里帮过她这么多忙,她若是有能帮到他的地方,自然愿意回报。
“我要赴一场宴。”
谢止渊答,“宴会主人要求赴宴的客人携带一位女伴,我实在不认识别的姑娘,于是只好请你相助。”
云渺应了他,正要起身,他忽然轻轻按住她的肩,抵着下巴看她一会儿,说:“赴宴之前,要先易容。”
“什么宴还要易容?”云渺眨眨眼睛。
“到时你就知道了。”谢止渊笑了下。
于是云渺乖乖坐在窗前,仰起脸,谢止渊坐在她的对面,微微低下头,运起内力,手指轻轻按在她的眉骨上。
“这是什么易容法?”
云渺闭着眼问,感觉到他的指腹轻轻地触碰自己的脸颊,抹过她的眉骨、鼻梁和唇线,带起些微微的痒意。
“这是易容术,是一种武功。”
谢止渊随口解释,“天底下会这种武功的人很少,但我的老师恰好是其中之一。”
他松了手,推过一面铜镜,给她看。
云渺惊讶地眨眼。镜子里的女孩依然美丽,带着独属于她的气质,但是模样已经彻底变换,纵使她阿娘也认不出她这张脸来。
“这是武功?”她喃喃。
......这是武功?
这分明是魔法!!
身边的少年轻笑出声,也给自己飞快地易了容,又伸手捂住她的眼睛,轻轻巧巧地把她抱起来,转身推开了窗。
菱花窗“嗒”地轻轻合上,两道影子已经消失在暮色之中。
-
夏夜的花香渐渐远去了,云渺在风中闻到了奇怪的味道。
那是一股强烈的、难闻的味道,就像从下水道里泛上来的,令人头晕脑胀、难以忍受。
就在她感觉近乎窒息的时候,身边的少年将指尖抵在她的鼻尖,一抹淡淡的草木清香传递过来,让她的呼吸重新变得顺畅起来。
“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别怕。”
谢止渊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你只要记得我在你身边。”
他松开捂住她眼睛的手,站在一座庞大的建筑物前微微仰起头:“这里是百鬼坊。”
云渺睁开眼睛。
面前是一座庞大而畸形的建筑物,数不清的茅草和木板草率地搭成一间又一间矮房。
房子边又搭房子,房子上再搭房子,房子们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最后扭扭曲曲不成比例地形成了这座毫无规律和美感的建筑群。
它就像一个四肢不全的巨人,佝偻着背半跪在地面上,随时都要轰然倒塌的模样。
而建筑物下方流过一条弯弯绕绕的河。
与其说是河,不如说是一条肮脏的下水渠。
河面上浮着无数杂乱的垃圾、没打扫干净的废弃品、甚至是面目模糊的尸体,刺鼻的气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百鬼坊?”听见这个名字,云渺打了个寒颤。
“长安城有一百零八坊,这座坊却并不位列其中。”
谢止渊解释,“说是百鬼坊,其实是这里的人取来吓唬人的名字。”
“这里是穷人住的地方。”他低声说,“长安城的阴暗面,公卿贵族是不会来这里的。”
他随手指了一下远处,“以前穷人和乞丐都聚集在城东南的长乐坊,后来那边经历了一场江湖肃清,其中的失败者就搬到了这里。”
“百鬼坊是诸恶汇集的所在,住着瘾君子、赌徒、小偷和强盗,在这里的人都没有道德可言,杀人越货是稀松平常的事,官府嫌弃这里脏乱,也不会派人来管。”
他懒洋洋地望了一眼散发着腥臭味的下水渠,“看见那边的河了么?那条河被这里的人叫做销金河。”
“销金河?”云渺不明白这个词和那条河之间有什么关系。
“名字很动听吧?”
谢止渊笑起来,“取这个名字是因为这条河在全长安城的最下游,经常有废弃之物和死者的尸体顺着水渠飘下来,有时候能从河里捡到有钱人家的好东西……甚至是金子。”
他指着不远处的的水面上佝偻着脊背划船的人,“他们是收尸人。这个组织专门在这一带打捞尸体,收集那些没泡坏的衣物、掉落的戒指手镯、还有世家子弟尸体上的金牙,再拿到黑市上去卖。”
云渺悄悄抿了下唇。
她生活在皇城附近,甚至很少来到外城,根本不知道外面还有这样一处脏乱的贫民窟。
谢止渊分明是一位身份尊贵的年轻皇子,却显得对这个贫民住的地方很熟悉。
他领着云渺走到百鬼坊下一扇不起眼的斑驳小门前,弯身叩了叩几乎松落的门环。
“吱呀”一声,小门边开出一条缝。
一只有些阴翳的眼睛露出来,随即传出一个压得很低的沙哑嗓音:“远方的客人,为何而来?”
“百鬼夜行。”谢止渊低声回答,似乎在对某种暗号。
门缝合上了,里面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片刻后,整扇小门轰然洞开,一条狭长而幽暗的通道露出来。旁边站着一位身材矮小的独眼老人,掌着一盏飘摇的烛灯,恭敬地垂首而立。
谢止渊接过烛灯,领着云渺走进了门里。
门在身后吱吱呀呀地缓缓合上,最后一丝阳光也消失在了外面。
“你赴的到底是什么宴?”云渺忍不住悄声问他。
“杀人宴。”少年微笑着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