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春斋雅间,崇嫣没有立时离开,而是坐在八仙桌旁读小巳给她的信。
信中说,幽州谢氏当年为娶冠军侯爱女,举族之力将谢重书送到才子之位,又令庶子谢执玉辅助兄长骗取霍芙芳心,让冠军侯之女甘愿远嫁。
嫁人之后好几年,霍芙都没察觉到,当年与自己书信传情之人不是自己的枕边人,婚后谢重书待她不好不坏,她也只当人变了。
直到谢执玉率先忍不住。
小巳信上说,四岁那年午后,她进房去找母亲,却碰上谢执玉从母亲房里出来,她被谢执玉牵了出去,在她眼中,这个族中叔叔脾气好没架子,且在一众谢氏子侄中最喜欢她,每每碰到她,都会蹲下身平视她的眼睛,摸她的头,那天也一样,谢执玉蹲下身,笑着摸摸她的头,说想与她做个好朋友之间的约定——
等霍芙醒了,别告诉霍芙他来过,因为这样她的母亲会生病。
小巳不想母亲生病,很认真地遵守了约定。
之后谢执玉暗地里常来,每每都与小巳做约定:别让母亲知道。
后来,母亲还是知道了,谢执玉因此离开谢府,而她依旧不知道大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六岁那年,她们母女被打发到庄子上,谢府仆众在勒死母亲之前,嘲讽霍芙水性杨花,罔顾人伦,早该死了。
小巳那时陷入被亲生父亲弃杀,即将要失去亲生母亲的痛苦中,依旧没有反应过来那些家仆话里的意思,后来她随母亲去西北,一路上一直想,一直想……
终于有一天想明白了,却犹如五雷轰顶,也这时才明白那年午后,她被谢执玉诱导着,做了他欺辱母亲的帮凶。
她讨厌谢重书,讨厌满腹算计的谢府,讨厌愚蠢的自己,最最讨厌谢执玉。
而她告诉崇嫣这么多,是因为她认出了崇嫣腕上的玉镯,那是侯夫人许婚的信物,原来崇嫣是她小舅舅的未婚妻子。
可是她一次也没在崇嫣身边见过她失踪的小舅舅,她只看到了个乖顺听话的伯府表姑娘。
是西厂督主的妹妹,却跟那阴森森的督主大不一样。
小巳不敢摊牌,因为她不敢赌崇嫣是小舅舅这边的。
直到她决定趁谢执玉病弱要他命,临行前一晚,小巳决定赌一赌,若崇嫣发现了这封信,说明崇嫣其实没看上去那么乖顺,那她可能会联系到失踪的小舅舅。
她此去,若刺杀失败了,就请崇嫣把这些事告诉她小舅舅,让霍凛为她母亲杀了谢执玉。
……
入夜,凉风习习,上京百里之外,谢执玉领着霍凛穿过一处石牌楼,他面色苍白,捂着伤口,重伤快死了般。
“石牌楼只是障眼法,只要穿过前面的林障,便是我在京外的宅子,这个宅子连姜督主都不知道。”
夜晚的林障,黑得看不清前路,霍凛提枪,冷冷瞥了眼谢执玉:“别耍花招。”
谢执玉苦笑:“霍世子,你武力卓然,听得出没有人埋伏,我伤这么重,也没气力耍花招,唯一的招就是用琼音换活命的机会。”
霍凛跟着谢执玉走入林障中,二人才入林障不过一刻钟,树中喷出有毒烟雾,谢执玉早有准备,屏住呼吸,又趁霍凛应对暗箭之机,将自己隐藏进周围不断变换的树景中,逃离了这片林障。
其实自石牌楼起,就已经进入了他的宅子,而林障才是障眼法。
林障内的烟雾有毒,有三十六处暗箭机关,其变换也好似迷宫,是谢执玉请擅奇门遁甲的工匠专门设计,霍凛能耐再大,也不可能毫发无损地走出来。
从一开始谢执玉就没想过用谢琼音换自己的命,而是意在将霍凛引入迷障。
谢执玉点了身上几个大穴,又服下止血丹药,勉强还能行走。
宅邸静悄悄,一如他将谢琼音送来时那般。
谢执玉穿过前厅,快步去了只有自己知道的宅中暗室,从暗室内取了木匣就走。昔年姜少娴与羌族合谋除掉西北霍氏后,命他扫掉所有通敌的痕迹,他没有那么做。
他把姜少娴暗通羌族的证据藏入这匣子里。
有朝一日他若要金蝉脱壳,这便是他保命的依仗。
因为他发现,流放之地那些仅存的姜氏族人是被姜少娴自己所杀,可是姜少娴事后却好像忘记了那一切。
不过事到如今,姜少娴到底有什么诡秘之处,也都与自己无关了。
他要带着谢琼音去找霍芙,有了谢琼音,芙儿一定愿意与他在一起。
本来就该他与她在一起。
谢执玉迫不及待地去了厢房,掀开珠帘,走入内室,此间内室他特意布置得与谢府里霍芙的香闺一模一样。
谢执玉一进入内室便僵愣住了,内室里没有谢琼音。
他立马转身退出,却被现身的东厂锦衣卫拦住了去路,谢执玉强弩之末,哪里打得过,手中木匣轻易被抢了去。
一人从暗处走到灯下,锦衣卫将木匣奉到他手上。
“谢大人,谢谢,”霍凛收了匣子,冷冷道:“现在你可以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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