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停在了花坛边,女孩从副驾驶座上下来。白玉兰造型的路灯在夏夜中笼出了烟雾一样柔美的光,落在她光洁明亮的脸上。
女孩扎着简单的马尾辫,露出了一张滴水形的白皙面庞。她的鼻子小巧而挺翘,只看侧脸,也是美好的剪影。
男孩蹲在台阶上老半天了,抬头看见人,他立刻掐灭的手上的烟头,赶紧往嘴里丢了片口香糖,生怕被女孩闻出烟味来。
小雪一直不喜欢他抽烟。他没入伍之前,跟自己的一帮小兄弟们凑在一起抽烟喝酒时,被她看到了,她总要不高兴。
为着这个,他入伍之前三年时间里头,愣是没敢在她面前抽过一根烟。他最害怕她不高兴了。
“小雪,我要退伍了,下个月就办手续。”男孩兴奋地朝她挥挥手,抬脚往她面前走,“你到这边来读研了?怎么信上没说啊。”他一开始还以为认错人了。
黑色轿车旁的女孩明显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侧过头。他晒黑了,更结实了,一笑整个天空都明亮了,好像所有的光都笼在了他身上。
她的目光刚跟跟男孩撞上,还没有来得及展现出任何情绪的时候,驾驶座上走下来一位中年男人。
男人长得不错,即使年近半百,依然能够看出他年轻时绝对是位让大姑娘小媳妇都侧目的美男子。就算到了现在,他眼角多了皱纹,也是位标准的美大叔。嗯,就跟韩剧里头那些风度翩翩,有钱有势的中年大叔一样,功成名就,引人侧目。
男人没有意识到男孩的存在,伸手轻轻地揽住了女孩的腰,低头在她嘴上亲了一下:“青青,晚上早点睡,不要总是熬夜看书。”
女孩下意识地想躲,但是没能躲开。她身体颤抖了一下,僵硬地往后靠,手抵到了男人胸前,似乎十分害羞。
男人宽容地笑了。对于年轻的恋人,他总混杂着近乎于父爱的情感。他伸手想抚摸一下女孩的脑袋,但是他的手还没有落到那黑亮头发上时,斜刺里飞来了一拳头,伴随着咒骂:“王八蛋,老乌龟,打死你!”
男孩一拳揍趴下了中年男人,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女孩面前,眼睛猩红地瞪着摔倒在地的男人,安慰着身后的女孩:“是这个老王八威胁你的吧。小雪,别怕,我马上就退伍了。以后我在你身边保护你。”
混账!大学教授就了不起啊。他听多了大学教授衣冠禽兽,专门欺负年幼无知的女学生的事情。靠着自己手里头的权势胡作非为。还有搞大了人家小姑娘的肚子,害得小姑娘精神失常跳楼的。
男孩没想到,这种事居然发生在了小雪身上。下手的老流氓竟然还是姓何的这个老畜生!
“你个不要脸的乌龟王八蛋!你也不看看自己能当人的爹了!”
男人跌坐在地上,伸手碰了碰被一拳打破了嘴唇,又惊又怒。他瞪着小牛犊子一样的男孩:“朱少阳,你胡闹什么?我早就跟你母亲说好了,十八岁以后你所有的事情我都不会管。这么多年,我早已仁至义尽,你现在跑来闹什么闹?”
“呸!你个不要脸的老流氓,老子没你这样的爹,老子也从来没有认过你这个爹!欺负小姑娘算什么男人?”男孩喘着粗气,恶狠狠的等着面前的男人。
这个老畜生,以前害得他母亲成日以泪洗面还不够。现在还有脸想祸害小雪?没门!
男人莫名其妙,又担心小女友的安危,挣扎着站起身:“有什么事你跟我说,你放人家姑娘走。青青,快走,没事,一点儿旧事而已。”
女孩茫然无措地站在旁边,一时间完全反应不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少阳要说不认这个爹,何教授什么时候又成了少阳的爸爸?少阳不是说他爸爸早就死了么。
她见男孩又要伸出手去,吓得“啊”了一声,本能地抱住男孩的腰:“少阳,不要打架!你误会了,不是的,他没欺负过我。我是自愿的,我们两情相悦。”
男孩不置信地转过头,愣愣地看着她,结结巴巴道:“小……小雪,我们不是说好了么,我一退伍我就过来找你。”
女孩又惊又怕,生怕他打出个好歹来,死命摇头:“你在说些什么啊,我们分手了,我们早就分手了!”
高中毕业后,她在给他的信里头就已经写的很清楚。她走了,从今往后,这世上再没有林雪,他也不要再去找她了。她把信塞进他家邮箱的以后,她拖着行李箱,一路哭着去的火车站,等到外婆见到她时,她的眼睛已经肿得睁不开。
她知道她对不起他。可是林雪已经死了,死在那个十八岁的晚上,她也没办法。
两年前,他们在江州偶遇的时候,她不是告诉过他,要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吗?他妈妈说他在部队发展很好啊,他可以生活的很好。
她也要重新开始,跟过往彻底割断。她要恋爱、成婚、生子,她要好好生活,过成沈青应该过的样子。
男孩眼中的光熄灭了,太阳一下子落了山。他难过地看着她,又看了看自己的拳头,最后目光定格在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的男人。沉默了许久过后,他才又突兀地转回头,跟梦呓一样地向惊惶不安的女孩确认:“他没欺负过你?”
女孩拼命地摇头:“没有,他对我很好。”
何教授照顾她,包容她,关心她,迁就她,引导她。除了年龄大一些,何教授没有任何可以被诟病的地方。可是谁的成长,又不需要时间呢?
她看着面前的男孩,目光哀求。她很好,她过得很好。请他忘了她吧,不要再担心她,他去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男孩脸上的肌肉跟不受控制了一样,抽动了好几次,才勉强扭曲成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这样啊。对不起,我打扰你了,我现在就走。以后,你千万照顾好自己。谁要是敢欺负你的话,你记得一定要告诉我。我给你教训他,我不要你任何回报。”
他惊慌失措,好像做了天大的坏事被逮了正行,只能匆匆忙忙地逃离现场。他掉头跑的时候,差点撞上一辆开过来的汽车。
女孩忍不住大喊:“少阳,你小心!”
男孩转过头冲她咧着嘴巴笑:“知道了。”
他明明那么难过,却拼命地笑着。因为怕她难堪,怕她为难。
……
尖锐的喇叭声一阵接着一阵,刺激着她的鼓膜。
车窗被敲响了,交警朝她敬了个礼:“女士,请您出示一下你的驾驶证件。你为什么停在路上?”
沈青仓皇地抬起了头,头发纠结着戳到了她嘴边,她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对不起,我刚离婚。”她递出驾驶证跟行车证,空着的手捂了一下眼睛。从今往后,她又只是一个人。
交警看了证件,同情地望向她:“你早点回去休息吧,你现在的状态不太适合待在外头。”
沈青拼命地点头,强迫自己停止流泪:“我马上就走。”
她刚进仁安医院不久时,有一次跟筱雅他们一块出去吃饭。辛子墨闹着要玩真心话大冒险,她被啤酒瓶口转到了。
辛子墨这人唯恐天下不乱,一定逼着她接招,要么她在现场的人中选一个告白,要么说一件她平生最后悔的事。
旁边人开始起哄,说辛子墨实在对美女双标。平生最后悔的一件事,有什么好值得当成惩罚的。
她立刻抓住了筱雅,直接告白:“好吧,以后咱俩一起过吧。”
在场的男医生们全都嗷嗷地叫,说她是人民公敌。她不主动解决大龄男青年的单身问题也就算了,还要祸害其他人解决不了。
陆西更是干掉了半瓶啤酒后,直勾勾地看着筱雅,大大方方地当场反对:“我不同意!”
包厢里头的人笑得更加厉害了。
她看着玻璃杯中的气泡,微微一笑:“抱歉,没什么好会后悔。我做的每一件事情,我都愿意承担后果,我从不后悔。”
她出去上卫生间的时候,辛子墨跟着去找服务员再要瓶玉米汁。两人走到楼梯口快要分开时,辛子墨突然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不后悔进了那间温泉包房?”
那会儿他们都还刚工作,小医生的收入简直惨不忍睹,聚餐的场所自然也高档不到哪儿去。饭店楼梯的灯光暗淡的很,陈年油烟盘踞在墙纸上,油晃晃的,被灯光一照,晃眼得很。
她微微笑了,抬起了眼睛:“我不后悔。”
实际上,她没撒谎却又撒谎了。她的确不后悔跟雷震东产生交集。可人生在世,谁又不会后悔。
她后悔了,她当然后悔了。她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她从来不知道何教授是少阳的生父。少阳的母亲未婚先孕,少阳一直说他父亲死了,她甚至以为少阳是遗腹子。她从未想过,隔了数千里,她遇到的人竟然会是少阳的生父。
生活永远迎头就是一盆狗血,兜兜转转,却怎么都逃不过。
“青青,对不起,我先前跟你说过的那个孩子……”
“我们分手吧。”女孩抬起头勉强地笑,“抱歉,我们不合适。”
她不怪何教授,她一直都知道何教授虽然没有结过婚,但年轻时因为种种原因,有个孩子。在这个孩子年满十八岁之前,他每年都将自己收入的一半寄给孩子的母亲作为抚养费。
年轻的时候,何教授收入有限。为了不连累别人,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找过对象。直到孩子年满十八岁了,何教授才觉得自己有资格开始考虑个人生活了。
他没欺瞒过她,他们交往的两年里,他没有任何可以被诟病的地方。他们都没错,只是造化弄人而已。
谁都可以,唯独他不行。这是林雪最后能为少阳做的事。
……
沈青拨通了江阿姨的电话:“阿姨,麻烦您将雷先生的衣服都收拾一下,放进行李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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