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枝去医院检查了身体。
胃镜只能空腹做,现在显然不符合这个条件,只顺便做了些其他的检查项目。
她很健康。
秦绍礼面色如常地去找医生开了些药片和营养补剂。
虽然栗枝已经很久没有再吃过抗抑郁和助眠的药物,但这种补充类的营养品和药片仍旧在坚持服用。
止吐的药水喝了下去,那股恶心反胃的感觉终于减退。
她对着镜子洗了手,忽然瞧着镜中人有些陌生。
打扫卫生的阿姨带着拖把经过,栗枝让开。
经过医院镶嵌着一整面镜子的墙时,栗枝忽然停下脚步,茫然地与镜中的自己对视。
栗色卷发柔顺地垂在脸颊旁,因为少在外面行走,肌肤透着雪一样的白。驼色的羊绒大衣下,合体的绯红色裙子,踩着一双裸色的小羊皮高跟鞋,手里拎着一只小巧的包。
妆容精致,衣冠楚楚。
和秦绍礼发小身边那些美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乍一看上去,她们是同类人。
有什么区别呢?
同样花着男人的钱,心安理得地接受着男人的礼物和馈赠。
或者说,从一开始并无区别。
她起初素面朝天又有什么呢?穿自己衣服又能证明什么?
秦绍礼开车带她在云南境内四处游玩,能够看到梅里雪山的酒店,昂贵精致的餐食,她最喜欢的那个按摩浴缸……
哪样不是秦绍礼出的钱。
像温水煮青蛙,等她如今幡然悔悟,已经太迟了。
栗枝后退一步,刚好退到秦绍礼怀中。
他低头:“怎么了?冷?”
秦绍礼摘下尚带着柑橘气味的围巾,仔细给她系到脖子上,打个结,捏了捏她的手掌心:“穿的有些少。”
栗枝问:“如雪的孩子……怎么办?”
秦绍礼轻描淡写:“暂时送到我叔叔那边,他们愿意照顾这个孩子。”
栗枝停顿两秒,又问:“我以后会和如雪一样吗?”
她感觉到秦绍礼手一僵。
“胡说什么?”秦绍礼笑了,轻声斥责她,“不可能。”
顿了顿,他又说:“你不会。”
-
栗枝没有继续问相亲的事情。
研究生考试结束,在老师的介绍下,她找了份没那么累的实习工作,拿着薪水,换掉了所有秦绍礼为她购买的昂贵衣服和鞋子。
秦绍礼偶然提起,栗枝笑笑:“我可是实习生耶,着装不太合适吧?”
“也是,”秦绍礼又问,“最近怎么不买红裙子了?”
栗枝将电脑合上:“我已经有好多好多红色衣服啦,也该试试其他颜色了。”
她现在已经过了因他一句称赞就一直穿红色的年纪。
互联网这个行业,工作的人穿着都比较随意。
栗枝开始天天运动服上下班,淡妆或素颜,她重新用回普普通通、100多块钱一个的运动双肩包,午餐和新认识的同事一起吃,研究着用饿了么还是美团点外送才会更便宜。
秦绍礼的工作也越来越忙。
秦守廉受“私生女风波”连累,最近只忙着应付岳父一家以及外界舆论。
秦绍礼年纪轻轻,位置三连跳,一次比一次高,引得总公司内部一些人心底忿忿不平……
经常性的出差,他来栗枝这里的次数越来越少。
但每一次,秦绍礼和她的亲密都像是末日将至,抵死激烈不休。
表哥龚承允也来看过栗枝好多次——栗枝和秦绍礼的恋情在第二年的时候被他看出端倪,表哥苦口婆心劝慰不得,只能硬着头皮帮栗枝瞒着家里人。
私下里也偷偷观察着栗枝,唯恐妹妹陷入太深无法脱出。
他尽最大能力来保护着栗枝。
这次寒假,栗枝早早地回了家。
或许是看她“终于成才”,再加上她现如今考研、找实习工作,除了没考编没考公外,简直就是无数人心里眼中的“模范女儿”。
父亲也终于不再实行所谓的打压式教育,开始尝试着和她沟通。
栗枝却没有心情和父亲说更多的话,她跟着妈妈一起煮腊八粥、炸年糕,蒸豆沙包、包子、炸丸子、豆腐块……
今年新年,在无比欢乐的春晚开场舞中,栗枝听着隔壁邻居大叔打孩子的声音,愉悦地吃了一只饺子。
满目可见的红色福字和春字暂时稍稍排解了栗枝心中的苦闷,父母亲被贾玲和张小斐的小品逗得前仰后合,栗枝给秦绍礼发了条消息。
「哥哥,你今年会看春晚吗?」
迟迟没有等到回复。
眼看着到了零点,新年将至,栗枝借口困倦,回了卧室中,拨通了秦绍礼的手机号码。
响过了三声,那边才接了。
栗枝:“哥哥,新年快——”
“抱歉,”一个温柔的女声回应她,“先生正在休息,需要我叫醒他吗?”
恍若晴天霹雳。
栗枝懵住了。
她客气地说:“不用,谢谢你。”
栗枝想自己多半是疯了。
现在是深夜,凌晨,一个女人拿着她男友的手机,客气地说他在休息。
胃部有点疼,还有些泛着恶心。
这些排山倒海的呕吐感袭来,栗枝站起来,冲到卫生间,对着马桶干呕了一阵。
她一夜未眠,直到次日凌晨,才再次给秦绍礼打电话。
“是我的女助理,你见过的,姓安,”秦绍礼声音和缓,“昨晚公司有些事要处理,我不小心在办公室睡着了。”
合情合理。
栗枝想。
秦绍礼的确没有必要向她说谎,栗枝知道他不是那种随意乱来的性格。
可是。
可是。
栗枝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如果我不主动问,你是不是不准备向我解释了呀?”
“解释?”秦绍礼语调平静,“原来这个需要我主动解释?”
栗枝相信他没有恶意,只是单纯的一句疑问。
但她现在没有办法公正公平地去聆听,她只知道自己胸口压着一口气,快要爆炸出来了。
“是的,”栗枝说,“我会很不舒服。”
她闷声说:“虽然是没事,可我还是会难受……那么晚了她还拿着你的手机,我会吃醋的。”
栗枝听到秦绍礼笑了一声,那声音有些无奈,像是大人在笑闹着要糖吃的孩子。
“你要知道,”秦绍礼慢慢地说,“我不可能因为你一句话就换掉助理。”
-
寒假结束,梨花桃花接连着开,栗枝渐渐少去秦绍礼给她买的房子中住了。
她愈发专心努力地学习,准备面试,积极联系导师。
什么情啊爱啊的,统统都抛在脑后。
目前,只有学习才是真的,只有努力提高自己才是真的。
成绩公示后,栗枝成绩依旧遥遥领先。
高考大省出来的学生,在考研时竞争力都比较强,这个成绩和位次完全在栗枝的意料之中。
她仍旧和高中时的朋友保持联系,孟小婵走艺考的路子,考了个普通的大学。
但幸运的是被某公司看中,签约,现在是某平台颇有人气的小网红。
只是靠脸吃饭也不是那么容易,她脸上动了几次刀子,原本很有灵气的长相渐渐调整成了“网红脸”。
许盼夏考了个比较好的二本院校,现在正被叶迦澜督促着考研。
视频的时候,许盼夏眼泪汪汪,脸颊红红,嗓子也哑,就像发烧病了一场。
入了夜,栗枝睡的迷迷糊糊,朦胧中感觉有人在咬她脖子。
多年前的黑暗画面猝不及防涌入脑海,她吓的发抖,伸手推拒他,尖叫着喊救命。
直到秦绍礼打开灯,他穿着睡衣,顶着脸颊上的抓痕,坐在床上:“怎么了?”
栗枝张了张口,她说:“没什么,做噩梦了。”
秦绍礼没有继续问下去,捏住她的脸颊,他吻上栗枝的唇。
栗枝闭上眼睛。
她清醒地沉沦下去。
躯壳和灵魂仿佛在此刻分开,躯壳沉迷于他温柔的亲密和话语,意乱情迷;而另一个自己则立在高空,冷冷地俯视着沉溺于秦绍礼的自己。
这样的压抑一直持续到面试结束、研究生名单公示。
栗枝很顺利地被那所学校所录取。
秦绍礼没有回来为她庆祝,他忙着开会。
栗枝和舍友程可佳一同去了夜店,音乐声嘈杂,跟着几个常来玩的朋友,栗枝点了几杯酒。
喝到微醺时,脱下外套进了舞池,和陌生人一道跳舞。
期间秦绍礼打了两个电话,她没听到。
等去卫生间时才发现,栗枝想了想,没有回拨过去。
女性朋友在卫生间旁设置的抽烟室抽烟,等着她。
栗枝要了一根。
细细的女士香烟,捏着在鼻翼下轻轻嗅,有淡淡的薄荷香味,让栗枝想起来秦绍礼常吃的薄荷糖。
他抽烟后会吃一颗,每当从他唇上尝到薄荷味,栗枝就知道他又抽烟了。
她第一次抽烟,低低倾斜着头,含在口中,凑到朋友打火机上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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