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血口喷人!当初是你恬不知耻,用卑鄙手段要挟的我……”
他们在吵什么,她听不清楚。他们在骂什么,她入了耳朵进不了心。她的心都不见了,还有什么能伤害到她。
她的太阳陨落了,她的世界再没有阳光。
何教授的头发被揪下了一小撮,他的脸上有指甲的抓痕跟红白相间的手印。他护在她身上,叱骂女人不可理喻。他抱着她的肩膀,扶她起身,带着她离开。
她离开了新市,少年的一段心事也画上了句号。
朱少阳死了,林雪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点羁绊也消失了。
她出了国又回来了,她是沈青。
沈青微微垂下了眼睫毛,对着年轻的进修医生笑了:“噢,你是说朱姨啊。你猛的一说干妈,我还真没反应过来。震东要照顾的人多。怎么样,她老人家最近身体好吗?我这段时间实在事多,都没顾上问。”
“一直就是那样,慢慢养着。”于医生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他刚才都要以为自己闯祸了,他无意间捅破了人家夫妻间的秘密。年轻的进修医生诚心实意地赞叹,“也是您跟雷总有孝心,这么多年耐心调养,不然她的身体早垮了。嗐,我还建议雷总送朱女士到江州来看病。您就是专家,我真是闹笑话了。”
“不,你做得很好。”沈青面上的肌肉线条柔和了下来,安静地看着于医生,“幸亏有你。”
进修医生有种被偶像点名的兴奋,近乎于语无伦次了:“嗐,我也没做什么。其实她身体那样,我也没什么能做的。也就是她侄子跟雷总从江州过去看她的时候,她才会好一些。我都说她这样为什么不干脆搬到江州跟小辈一起住呢。……”
说到这儿,进修医生差点硬生生咬断了自己的舌头。他捏起拳头,堵住了自己的嘴巴,讪讪地笑了。真是蠢话,当人儿媳妇的连自己婆婆都恨不得有多远离多远。沈主任她疯了,给自己再拖一位干婆婆回家。
“老人不愿意。”沈青笑容不变,朝于医生微微欠了下.身,“真是麻烦您,这么久都劳您费心。”
小蒋拎了水果上楼。他们早上出门的太匆忙,现在要看病人,哪有空着手上门的道理。
沈青看着他跟周母说客气话,轻轻地开口问:“小蒋,你认识朱少阳吗?”
“什么阳?”小蒋茫然地抬起头,困惑地扭过了脖子,“谁啊?”
躺在病床上的丁雯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声音微弱又纤细:“朱少阳,退伍前最后一次执行任务时没的。顺方说,他原本打算退伍了就回去跟女友结婚的。”
沈青的眼睛发热,蒸出了水雾,她抽了下鼻子,缓缓吐出口气:“他是很好很好的人。”
“噢,部队的人啊。”小蒋摆摆手,只坚持让周母收下水果,“雷总不怎么跟我们说他在部队的事情。说特种兵是有纪律的,就是退伍了也不能说。”
这纪律可真够严明的啊,他轻而易举就隐瞒了她三年。沈青觉得自己成了祥林嫂,碰到谁都能拉着对方的手感慨一通,她真傻。
是的,她真傻,她早该能想到的。那么多端倪,就像秃子头顶上的虱子,明摆着。她却视而不见。难怪雷震东常常说她傻,那不是调情,而是事实。
“沈主任,我们回去吧。”小蒋寒暄完了,朝沈青使眼色,“你累了一上午,得好好休息一下。”
沈青微微扯了下嘴角,像是在笑:“来都来了,我怎么都应该去科里头打个招呼。”
比起上一次过来拿夜班费时,她的同事们情绪更微妙了。护士长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含混地道了一句:“吉人自有天相。”
顾钊等人则是站在一旁,担忧地看着她,却不知道该如何上来安慰。
骆丹特地从胃镜室请假回来,只为了握一握沈青的手:“没事的,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罢了。”
她朝大家点头致谢:“我还好,家里也好。”
陈致远拿着本门诊病历,带着病人边走边教训:“怎么到现在才来,小病拖成大病了。别老是你们老家医院怎么说,他们要说得对,你过来找我做什么?”
骆丹微微皱了下眉头。他们这些基层医院的医生最害怕大医院的专家这么说。本来病人就看不上小医院,再被大专家否定一下诊治,病人能直接砸了卫生院。难怪人家说,医生起码一半是被同行给坑死的。
陈致远抬头见到沈青,立刻神采飞扬:“哟,我们沈大美女怎么放着好好的少奶奶不做,这是来指导工作?哎哟,你好歹提前打声招呼,我们也好夹道相迎啊。”
被训斥了一通的病人还眼巴巴地站在边上等,陈致远却很有兴致过来跟沈青寒暄:“怎么样,沈主任。哟,你家雷总呢,今儿怎么没陪你一块来?”
护士长狠狠地剜了陈致远一眼,深觉这油头滑脑的大老爷儿们失之恶毒。
雷震东被警察带走调查的事情,虽然不是什么公开发表的新闻。可仁安医院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他这会儿拿人家丈夫被抓的事情去刺激自己怀了孕的同事,简直就是坏得直截了当,蠢得令人发指。
“我爱人又不是我的尾巴,难不成还二十四小时跟着我。我哪敢知道您工作啊,陈医生。不过我倒是想问问,课题开始了没有?”
陈致远得意地一抹头发,皮笑肉不笑:“沈主任真是爱烦神。您不用担心了,韩教授已经把他的学生分给我帮忙了。”
隔行如隔山,陈致远一直埋头在临床这一块,几乎荒废了科研。他以为他这个主治能指挥得动徐路?开什么玩笑,他哪根葱,徐路是韩教授的博士生,可不是他的!分分钟玩死不懂行的人。
到时候,看是谁替谁做嫁衣。
沈青微笑:“那就好,我等着吃陈医生请的饭。”她稍一欠身,“您忙着,我去找一下韩教授。”
陈致远笑得合不拢嘴:“对对对,你休假期满了吧,是得去续假。”
沈青见了韩教授,对方也是同样的态度:“嗯,那你再写个请假条,我让护士长一并去走流程。没事,国家规定的休息时间,一个月起码八天,一年就有一百来天,再加上法定节假日,一年三分之一的时间应该休息没错吧。这就是四个月。咱们一年不算上晚上加班,超支工作了多少时间?”
“您误会了,教授,其实我是来销假的。”沈青摇摇头,手下意识地覆在了肚子上,“我这才三个月,距离生起码有半年。天天在家待着,我要发霉了。”
韩教授迟疑地看向她:“小沈,你跟我兜个底,是不是现在手上紧?那十万块下个礼拜就能到你账上。要是还不够,我先借你点儿。”
“不不不,教授,我就是闲不下来。半年的时间,再加上孩子生下来以后的产假,我真会待废的。”
韩教授看着她,微微皱了下眉头:“这样吧,我也不瞒你,科里头的确缺人。你既然坚持想回来上班,那从下个礼拜起直接去内镜中心吧。我暂时不让你管床位没别的意思,病房环境复杂,闹起来连躲都没地方躲。内镜中心好歹还有门挡着,人都倒下了,也不怕他们动手。”
沈青朝他欠身道谢。她知道这的确是韩教授在照顾她。去了内镜中心,她只要上长白班就好。
别看长期坐着做手术累,可是比起东奔西跑,这已经是科里头能给孕妇最大的照顾了。
筱雅他们产科,怀孕的医生护士月份大了,一律去计划生育手术室工作。大肚子给人做人流,也是医院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听着瘆人,可好歹能坐着休息,不用上夜班也不用东奔西跑。
“麻烦教授了,那我下礼拜去内镜中心报到。”
韩教授还是不放心,搓着手主动开口:“你爱人那边,我熟人插不上手。不过你家里头要是有什么困难,随时跟我说跟护士长说都行。医院方面能帮忙的地方,我们一定不会袖手。”
她道谢离开,守在外头的小蒋还在好奇地打听:“沈主任,你这次请多长时间的假?嗐,你们医院也真是麻烦。照我说啊,直接请到孩子断奶才是真的。天天宣传母乳喂养好,起码全社会应该创造母乳喂养的条件啊。医院自己都第一个不支持,那怎么行。”
沈青背靠着车椅,半眯着眼睛看窗外绿树成荫。夏天真是浓郁到让人喘不过气的季节,那大片大片的绿色,层层压上来,人的眼睛都花了。似乎瞳孔中,再也容不下其他的颜色。
“小蒋,你们雷总是不是特希望我一直待在家里头?”
小蒋哈哈大笑:“是我们希望。每次你休假或者到公司去看雷总,他就会情绪特别好。平常我们做的稀烂的工作,死活不敢拿上去给他审批的,这时候递过去;他最多瞪瞪眼,反正不会骂死人。”
“这样啊,我还有这功效?”
小蒋嘿嘿地干笑:“沈主任你不知道,我们都说你俩像一道夏天常吃的菜,火山下雪。雷总就是那随时会喷发的火山,您就是雪。您一出现,火山也能装成雪山。”
沈青闭上了眼睛,没有纠正小蒋的地理常识错误。富士山也终年白雪皑皑,可富士山就是座活火山。
作者有话要说:少阳唱的歌是《死了都要爱》,沈青听的那首是江美琪的《想起》。
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写少阳都会哭,每次一写到雷总就想笑。